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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公安派與竟陵派(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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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所謂公安派,蓋指公安袁宗道、宏道、中道的三兄弟及其他附庸者而言。宗道字伯修,萬曆丙戌進士,授編修,累官洗馬庶子,贈禮部侍郎。有《白蘇齋集》。宗道並不是公安派的主將,卻是他們的開倡者。他在詞垣時,正王、李作風在絕叫;他獨與同館黃昭素,力排假借盜竊之失。嘗有詩道:「家家櫝玉誰知贗,處處描龍總忌真。一從馬糞《卮言》出,難洗詩家入骨塵。」其意可知。他于唐,好香山,于宋,好眉山,故自名其齋曰白蘇;欲由贗而返真,由臨描而返自然。雖所成就未必甚高,卻已啟導了一大派的詩人們向更真實的路上走去。 宏道字中郎,宗道弟,為公安派最重要的主持者。他為萬曆壬辰進士,除吳縣知縣。曆國子博士,官至吏部員外郎。有《敝篋》、《錦帆》、《解脫》、《瓶花》、《瀟碧堂》、《廣陵》、《破研齋》諸集。其弟中道謂:「中郎詩文,如《錦帆》、《解脫》,意在破人之執縛。才高膽大,無心於世之毀譽,聊抒其意之所欲言耳。或快爽之極,浮而不沉,情景太真,迫而不遠。而出自靈竅,寫於銛款,蕭蕭冷冷,足以蕩滌塵情,消除熱惱。」蓋宗道還未免為白、蘇所範圍,宏道才開始排棄規範,空所依傍;凡所作,類皆「出自靈竅」。他最表彰徐渭與李贄。又嘗刊行湯顯祖的「四夢」(即柳浪館評刊「四夢」)。其于前人,蓋於狷介不群者獨有默契。或病其淺俗。而清人攻訐之尤甚。朱彝尊謂:「由是公安流派盛行。然白、蘇各有神采,顧乃頹波自放,舍其高潔,專尚鄙俚。」然朱氏不知宏道、中道已非複白、蘇可得而牢籠之者。《四庫總目提要》謂:「公安三袁又從而排抵之。其詩文變板重為輕巧,變粉飾為本色,致天下耳目一新,又複靡然而從之。然七子猶根於學問,三袁則惟恃聰明。學七子者不過贗古,學三袁者乃至矜其小慧,破律而壞度。名為救七子之敝,而敝又甚焉。」其實中道也已說過:「一二學語者流,取中郎率易之語,效顰學步,其究為俗俚,為纖巧,為莽蕩,烏焉三寫,必至之弊,豈中郎之本旨哉!」中郎詩固有像朱彝尊所指斥的「無端見白髮,欲哭翻成笑。自喜笑中意,一笑又一跳」一類的俳諧無聊之作,然並不多。像「細雨乍收山鳥喜,亂畦行盡草花熏」(《暮春故郭外》);「坐消纖雨輕陰日,間踏疏黃淺碧花」(《柳浪初正》);「一曲池台半畹花,遠山如髻隔層紗。南人作客多親水,北地無春不苦沙」(《暮春至德勝橋水軒待月時微有風沙》);能不說他是清麗的麼?其他率真任性之作,更多不勝舉。他的散文也是很活脫鮮雋的;雖不如其詩之往往純任天真,而間有用力的斧鑿痕,然已離開唐、宋八家,乃至秦、漢文不知若干裡路了!他開闢了一條清雋絕倫的小品文的大道,給明、清諸大家,像張岱諸人走。這,其重要,也許較他的詩為尤甚。 中道字小修,在三袁中為季弟。萬曆丙辰進士,授徽州教授,累遷南禮部郎中。有《珂雪齋集》。中郎有一段批評他的話:「小修詩文,獨抒性靈,不拘格套。有時情與景會,頃刻千言,如水東注。其間有佳處,亦有疵處。佳處自不必言;即疵處亦多本色獨造語。予則極喜其疵處。而所謂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飾蹈襲為恨,以為未脫近代文人氣習故也。」(《錦帆集》)最好,我們可以把這一段話移來批評整個公安派的作家們,特別中郎他自己。小修自序《珂雪齋集》道:「古人之意至而法即至焉。吾先有成法據於胸中,勢必不能盡達意。達吾意而或不能盡合于古之法,合者留,不合者去,則吾之意其可達於言者有幾,而吾之言其可傳於世者又有幾!故吾以為斷然不能學也。姑抒吾意所欲言而已。」這不啻是公安派的一篇堂堂正正的宣言! 王陽明的學說,不僅在哲學上,即在明代文學上,也發生了極大的影響。從李卓吾到公安派諸作家,間接直接殆皆和陽明的學說有密切的關係。卓吾最崇拜陽明。中郎亦有詩道: 念珠策得定功成,絕壑松濤夜夜行。 說與時賢都不省,依稀記得老陽明! ——《山中逢老僧》 明中葉以後的文壇風尚,真想不到會導源於這位大思想家的!(將更詳於下文) 為公安派張目者,初則有黃輝和陶望齡等,後則轉變到竟陵派的鐘、譚諸人。望齡字周望,會稽人,萬曆己醜進士,授編修,遷國子祭酒。有《水天閣集》及《歇庵集》。輝字昭素,一字平倩,南充人,萬曆己醜進士,累遷侍讀學士。有《鐵庵集》及《平倩逸稿》。而望齡受袁氏兄弟的影響尤深,詩文也皆足以自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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