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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南雜劇的出現(2)


  二

  在這時期,第一個要講的作家是楊慎。慎字用修,號升庵,新都人。官翰林院修撰。謫戍雲南,三十餘年未得召還。卒死於流放之中(1488~1559)。他才情暢茂,著述極富。其詩文皆能自名一家,無所依傍。所作雜劇有《宴清都洞天元記》一本及《太和記》六本。其散曲也殊佳。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評之道:「楊狀元慎,才情蓋世。所著有《洞天元記》,《陶情樂府》,《續陶情樂府》,流膾人口,而不為當家所許。蓋楊本蜀人,故多川調,不甚諧南北本腔也。」《洞天元記》今未見傳本。系敘「形山道人收昆侖六賊事,所以闡明老氏之旨」(《劇說》上)。

  《太和記》今亦不可得見。《太和記》凡六本,每本四折,每折抒寫一段故事;全記實共有二十四篇短劇,據說是按著一年二十四個節令而分排著的。然錢曾《也是園書目》著錄此書,只有四卷,不知何故。呂天成的《新傳奇品》,亦著錄《泰和記》一種,他說:「每出一事,似劇體,按歲月,選佳事。裁制新異,詞調充雅,可謂滿意。」則其書正與升庵《太和記》相同。然其作者則為許潮。沈泰的《盛明雜劇二集》,著錄許潮的雜劇最多,凡八種,大約皆為《泰和記》中的短劇。然他于《武陵春》一劇雖標許氏之名,而首頁上端則特著之道:「弇州誚升庵多川調,不甚諧南北本腔。說者謂此論似出於妒。今特遴數劇以商之知音者。」而於其下的《蘭亭會》一劇其作者之名下則直題升庵。似沈氏當時,尚未別白清楚《泰和記》一書,究竟是楊著或許著。

  焦循《劇說》:「余嘗憾元人曲,不及東方曼倩事,或有之而不傳也。明楊升庵有割肉遺細君一折。」(卷三)又同書:「近伶人所演陳仲子一折,向疑出《東郭記》,乃檢之實無是也。今得楊升庵所撰《太和記》,是折乃出其中。甚矣博物之難也!」(卷四)以此說證之《也是園書目》,則升庵實有《太和記》一書可知。胡文煥《群音類選》,載《泰和記》十出,其中正有「東方朔割肉遺細君」。而《王羲之》、《劉蘇州》諸出,則又同《盛明雜劇》。是《雜劇》本所載《泰和記》又實為升庵作可知。或者,《太和記》原有兩本,一為許潮作,一為升庵作,其體裁又俱相同,故後人往往混之而為一。連《盛明雜劇》的編者也分別不清,故有目題許作,而評語又稱楊作之矛盾發生。

  李開先所著雜劇,今存《園林午夢》,蓋為《一笑散》中的一種。開先初與王慎中、唐順之等號稱嘉靖八才子。然不甚爭時名,獨孜孜於當世所不為的詞曲之業。他所藏的曲,在當時為最富,有「詞山曲海」之稱。但論者對於他的作品往往以「詞意浮淺」譏之。蓋因其一面雖不肯失文士的面目,一面卻欲力求與民眾相合拍,因此頗露著矛盾之態。這是讀中麓作品者所都可看得出的。錢謙益的《列朝詩集》說:「伯華弱冠登朝,奉使銀夏,訪康德涵、王敬夫于武功、鄂、杜之間。賦詩度曲,引滿稱壽。二公恨相見晚也。罷歸,置田產,蓄聲妓,征歌度曲,為新聲小令,掐彈放歌,自謂馬東籬、張小山無以過也。為文一篇輒萬言,詩一韻輒百首,不循格律,詼諧調笑,信手放筆。所著詞多於文。文多於詩。又改定元人傳奇樂府數百卷。搜集市井豔詞、詩禪、對類之屬,多流俗瑣碎,士大夫所不道者。嘗謂古來才士,不得乘時枋用。非以樂事系其心,往往發狂病死。今借此以坐銷歲月,暗老豪傑耳。」「借此坐銷歲月」數語,意願可悲,卻可見他對於文藝並非以真誠從事,所以常多草率隨意之作。

  汪道昆在實際上是這時代中第一個著意於寫作雜劇的人。道昆字伯玉,號南溟,歙縣人。除義烏知縣。曆襄陽知府,福建副使,按察使。擢右僉都禦史,巡撫福建,改鄖陽,進右副都禦史,巡撫湖廣。召拜兵部侍郎。有《太函集》一百二十卷,又有《大雅堂雜劇》四種。道昆與王世貞等同時,世目之為「後五子」。雖不得預與「後七子」之列,然文名甚著。七子相繼凋謝後,世貞與道昆之名乃益著。論者往往以汪、王並稱。然王既不甚滿人意,汪則更為後人所譏誚。

  沈德符說:「汪文刻意摹古,僅有合處。至碑版記事之文,時授古語,以證今事,往往扡格不暢。其病大抵與曆下同。弇州晚年甚不服之。嘗云:餘心服江陵之功,而口不敢言,以世所曹惡也。予心誹太函之文,而口不敢言,以世所曹好也。無奈此二屈事何!是亦定論。」(《野獲編》)錢謙益也說:「伯玉名成之後,肆意縱筆,遝拖潦倒,而循聲者猶目之曰大家。于詩本無所解,沿襲七子末流,妄為大言欺世。」(《列朝詩集》)他的雜劇也不甚得好評。

  沈德符說,「北雜劇已為金、元大手擅勝場。今人不復能措手。曾見汪太函四作,為《宋玉高唐夢》、《唐明皇七夕長生殿》、《范少伯游五湖》、《陳思王遇洛神》,都非當行。」(《顧曲雜言》)以北劇的格律律之,這幾劇當然不是「當行」之作。然辭語亦頗尖新可喜。在故事上,在文辭上,在在都可見其為文人之劇而非民眾的腳本,是案上的讀本,而非場上的戲劇。說白是整飭雅潔的,曲文更是深奧富麗,多用典實。離「本色」日益遠,而離文人的抒情劇則日益近了。

  今所見伯玉的《大雅堂四種》是:《楚襄王陽臺入夢》、《陶朱公五湖泛舟》、《張京兆戲作遠山》、《陳思王悲生洛水》,與沈德符所說的四種,中有一種不同。當是沈氏記錯。這四劇都只是寥寥的「一折」。故事的趣味少,而抒情的成分卻很重。在格律上,這些雜劇也完全打破了北劇的嚴規。最可注意的是:(一)有「引子」,以「末」來開場;(二)全劇都只有一折,並不像元人北劇之至少必須四折;(三)唱曲文的,並不限定主角一人,什麼人都可以唱幾句。南戲的成規,在這時已完全引進到雜劇中來了。

  梁辰魚雜劇有《紅線女》及《紅綃》。伯龍以《浣紗記》得盛名。《紅線女》敘的是唐人袁郊《甘澤謠》中所記的一個故事。當藩鎮相爭,天下大亂之際,人心雖怨怒,卻無法奈那一班好亂的武人悍將何,於是便造作許多俠士的故事,誅奸嚇強,聊以快意。紅線的故事,便是許多俠士故事中的一篇。梁氏此劇,嚴守北劇規則,全劇皆以旦角主唱。此種故事,本來只能成為短篇,鋪張成為四折,頗覺索然無味。同時胡汝嘉亦有《紅線記》一劇,然不傳。

  汝嘉字懋禮,號秋宇,金陵人,嘉靖己醜進士。在翰林,以言事忤政府,出為藩參。顧起元說:「先生文雅風流,不操常律。所著小說書數種;多奇豔聞,亦有閨閣之靡,人所不忍言,如《蘭芽》等傳者。今皆秘不傳。所著《女俠韋十一娘傳》記程德瑜云云,托以詬當事者也。其《紅線雜劇》,大勝梁辰魚。」(《客座贅語》)惜今未得見汝嘉的紅線,不知其「大勝梁辰魚」者果何所在。梁氏的《紅綃雜劇》,今未見。其所敘的故事,則與梅鼎祚的《昆侖奴雜劇》相同,皆本于唐人的傳奇。

  沈璟的《屬玉堂十七種傳奇》中,有兩種是以雜劇之體出之的:即《十孝記》與《博笑記》。《新傳奇品》說:「《十孝》,有關風化,每事以三出,似劇體。此自先生創之。末段徐庶返漢,曹操被擒,大快人意。」《群音類選》所載《十孝記》,每事皆選一出,惟少說白耳。《新傳奇品》又說:「《博笑》,體與《十孝》類,雜取《耳談》中事譜之,輒令人絕倒。先生遊戲至此,神化極矣。」今有天啟刻本(上海有石印本)。沈自晉說:「《十孝記》系先詞隱作,如雜劇體十段。」像《十孝》這種體裁,以略相類似的故事數篇或數十篇合為一帙,而題以一個總名者,在前一個時期及這個時期都有;而以這個時期為最盛。其作俑似當始于前期沈采的《四節記》。《四節》系以敘寫四時景節的四劇,合而為一者。其每一劇實即一個雜劇。

  其後,小帙者如汪道昆的《大雅堂雜劇》四種,徐渭的《四聲猿》四種,車任遠的《四夢記》四種皆是;大帙者如楊慎的《太和記》二十四種,許潮的《太和記》若干種,葉憲祖的《四豔記》四種,顧大典的《風教編》四種皆是。璟的《十孝》、《博笑》,蓋即他們的同類。《十孝》每事三出,十事當有三十出。《群音類選》所載,尚非其全部。《十孝》者,蓋指黃香、郭巨、緹縈、閔子、王祥、韓伯俞、薛包、張孝、張禮、徐庶等十人孝親的故事而言。

  顧大典的《風教編》為《四節記》體的雜劇合集。今不傳。《列朝詩集》:「副使家有諧賞園、清音閣,亭池佳勝。妙解音律,自按紅牙度曲。今松陵多蓄聲伎,其遺風也。」呂天成謂:「道行俊度獨超,逸才早貴,菁華綴元、白之豔,瀟灑挾蘇、黃之風。曲房姬侍如雲,清閣宮商和雪。」又云:「《風教編》一記分四段,仿《四節》,趣味不長。然取其範世。」但未知所譜究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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