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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南雜劇的出現(1)


  「南雜劇」的出現——與北劇的不同——楊慎的《太和記》——李開先、汪道昆、梁辰魚、沈璟等——徐渭的《四聲猿》——梅鼎祚、陳與郊、王衡、葉憲祖——王驥德、汪廷訥、車任遠、徐複祚、王澹、黃方胤、茅維等

  一

  用北曲組成的雜劇,在元代到達了她的全盛期的頂峰。在明的初葉,周憲王尚以橫絕一代的雄才,寫作數十種。弘、正(弘治、正德)以還,作者雖不少,而合律者卻稀。馴至嘉靖以後,入於近代期中,則「北劇」已幾乎成為劇場上的「廣陵散」了。演者幾乎不知北劇為何物,民間的演唱者也舍北曲而之南曲與小調。作者雖寫北劇,也未必為劇場而寫。到了萬曆之間(公元1573~1619年),則北劇益為淩替。王驥德在他的《曲律》中說道:「宋之詞,宋之曲也,而其法元人不傳。以至金,元人之北詞也,而其法今複不能悉傳。是何以故哉?國家經一番變遷,則兵燹流離,性命之不保,遑習此太平娛樂事哉!」(《曲律》卷三)

  沈德符在他的《顧曲雜言》中,說得更為詳盡:「嘉、隆間(公元1522~1572年),度曲知音者有松江何元朗,蓄家僮習唱,一時優人俱避舍。以所唱俱北詞,尚得金、元遺風。予幼時猶見老樂工二三人,其歌童也,俱善弦索。今絕響矣!何又教女鬟數人,俱善北曲,為南教坊頓仁所賞。頓曾隨武宗入京,盡傳北方遺音,獨步東南。暮年流落,無複知其技者,正如李龜年江南晚景。其論曲,謂南曲簫管,謂之唱調,不入弦索,不可入譜。近日沈吏部所訂《南九宮譜》盛行,而《北九宮譜》反無人閱,亦無人知矣!」他又說道:「自吳人重南曲,皆祖昆山魏良輔,而北詞幾廢。今惟金陵尚存此調。然北派亦不同,有金陵,有汴梁,有雲中,而吳中以北曲擅場者,僅見張野塘一人。故壽州產也。亦與金陵小有異同處。頃甲辰年馬四娘以生平不識金閶為恨。因挈其家女郎十五六人,來吳中唱《北西廂》全本。其中有巧孫者,故馬氏粗婢,貌甚醜而聲遏雲,于北曲關捩竅妙處,備得真傳,為一時獨步,他姬曾不得其十一也。四娘還曲中,即病亡。諸妓星散。巧孫亦去為市嫗,不理歌譜矣。今南教坊有傅壽者,字靈修,工北曲。其親生父家傳,誓不教一人。壽亦豪爽,談笑傾坐。若壽複嫁去,北曲真同《廣陵散》矣!」且這時代雜劇作者雖不少,然也與唱北曲者一樣,多不甚明瞭北劇的結構,往往以南劇的規則施之於雜劇。其能堅守元人北劇的格律者甚少。雜劇的面目竟為之大變。在元代及明初,「雜劇」及「北劇」的兩個名辭,乃是一而二、二而一者。此時則雜劇已不復是「北劇」了。其中有好幾劇是純然用南曲寫成了的,例如王驥德的《離魂》、《救友》、《雙鬟》、《招魂》,便是全用南曲寫成的。「自爾作祖,一變劇體。」(呂天成語)

  更有逞意的施用著南北合套的,例如葉憲祖的《團花鳳》。即應用了北曲來寫劇的作者,也每多不遵守北劇的成規定律。北劇每劇定為四折或五折,此時的劇本則每每少至一折,多至七八折,這個現象在中世期的最後,王九思他們的劇本中已是如此。例如王氏的《中山狼》,便只是一折。在那時北劇便已現出崩壞之跡了。又,北劇的四折中,總是首尾敘述一件故事的:或者總合了四五劇以敘述一件故事的也有,如王實甫的《西廂記》、吳昌齡的《西遊記》。卻從不曾有在「四折」之中,分敘四個故事,而仍合為一個總名,有如這個時代的徐渭的《四聲猿》那個樣子的。即對於楔子的使用,也和元人完全不同。如汪道昆的《大雅堂雜劇》,其篇前所用的「楔子」,乃是全劇的提綱,其作用與南劇中所慣用的「副末開場」無異,卻絕對不是元劇的所謂「楔子」。純然應用了南調作雜劇者,當始于王驥德。王氏自己說:「餘昔譜《男後》劇,曲用北調而白不純用北體,為南人設也。已為《離魂》,並用南調。郁藍生謂自爾作祖,當一變劇體。即遂有相繼以南詞作劇者。後為穆考功作《救友》。又于燕中作《雙鬟》及《招魂》二劇,悉用南體。知北劇之不復行於今日也。」(《曲律》卷四)「為南人設」及「知北劇之不復行於今日」二語,切實地中了北劇之所以淩替及其體例規則之所以崩壞變異的主因。但雜劇雖用了南調,雖變更了體例與規則,以適應於時代,卻仍無救於實際的滅亡。她已經是再也維持不住在劇場上的優越的地位的了。這時的劇場,蓋已為新興的昆劇所獨佔。北劇雖舍北而就南,實際上已成了與長篇大套的傳奇相對待的短劇,或雜劇,而不復是與南戲相對待的北劇。北劇終於是過去的東西了。

  江道昆的《大雅堂雜劇》,篇前所用的「楔子」,乃是全劇的提綱,其作用與南劇中所慣用的「副末開場」無異,卻絕對不是元劇的所謂「楔子」。選自明萬曆間刻本。

  又在歌唱上,也起了一個大變動。北劇原是四折全由一個主角歌唱的。到了這時,則受到了南戲的猛烈的影響,也放棄了這個嚴格的規律。在全劇中,無論什麼角色都可以歌唱著。又,在題材一方面,有了一個不很細微的變動。他們揀著文人學士們所喜愛的——即他們自己所喜歡的——題材來寫,人物們也大都不出於文士階級之外,悲歡離合也只是文人們的悲歡離合,如《遠山戲》、《洛水悲》、《鬱輪袍》、《武陵春》、《蘭亭會》、《赤壁遊》、《同甲會》之類。絕少寫什麼包拯、李逵、尉遲恭、鄭元和等等的民眾所熟知的人物。更有一點,特別的可注意。此時是北劇既成為文士們的產物與讀物,作者們便特別地注重于抒寫文士階級的情懷,每欲借著劇中人物一吐作者自己的憤懣不平的心意。《漁陽弄》、《鬱輪袍》、《簪花髻》、《霸亭秋》、《脫囊穎》、《一文錢》等等都是如此。雜劇至此,遂不僅僅是劇場上娛樂群眾的作品而且是抒寫真實的自己心情的著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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