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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沈璟與湯顯祖(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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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最受沈璟的影響者,有呂天成、蔔世臣二人。卜世臣字大匡,一字大荒,秀水(《嘉興府志》作字藍水)人。磊落不諧俗,日扃戶著書。有《樂府指南卮言》、《多識編》及《山水合譜》等(見《府志》卷五十三)。所著傳奇,則有《冬青》、《乞麾》二記。《冬青》寫唐玨葬宋帝骨殖事。《曲品》道:「槜李屠憲副于中秋夕帥家優於虎丘千人石上演此,觀者萬人,多泣下者。」《乞麾》敘杜牧之恣情酒色事。王伯良云:「其詞駢藻煉琢,摹方應圓,終卷無上去疊聲,直是竿頭撒手,苦心哉!」(《曲品》引)此二記皆不存,僅有殘文見於《南詞新譜》。呂天成字勤之,號郁藍生,別號棘津,余姚人。著《曲品》,又作《雙棲》、《雙閣》、《四相》、《四元》、《神劍》、《二窯》、《神女》、《金合》、《戒珠》、《三星》諸記及其他小劇,凡二三十種,今不存一種。王伯良《曲律》(卷四)嘗詳及其生平。伯良云:「勤之童年便有聲律之嗜。既為諸生,有名,兼工古文詞。與餘稱文字交垂二十年。每抵掌談詞,日昃不休。孫太夫人好儲書,於古今戲劇,靡不購存。故勤之泛瀾極博。所著傳奇,始工綺麗,才藻煜然。最服膺詞隱,改轍從之,稍流質易。然宮調字句平仄,兢兢毖慎,不少假借。」伯良又道:「勤之製作甚富,至摹寫麗情褻語,尤稱絕技。世所傳《繡榻野史》、《閒情別傳》,皆其少年遊戲之筆。」他死時年未四十。這兩個人都是沈璟的最服從的信徒。《曲律》云:「自詞隱作詞譜,而海內斐然向風。衣缽相承,尺尺寸寸,守其矩鑊者二人,曰吾越郁藍生,曰槜李大荒逋客。郁藍《神劍》、《二窯》等記並其科段轉折似之。而大荒《乞麾》,至終帙不用上去疊字。然其境益苦而不甘矣。」 王伯良他自己卻不是那麼低頭於詞隱的人。他也佩服詞隱,但同時又未免有些微詞。他是更傾倒于湯義仍的。在這一點上,他的賞鑒的能力確是很高超的。伯良名驥德,號方諸生,又號玉陽仙史,會稽人。《明文授讀》稱他為王守仁侄,不知何據。他嘗受學于徐渭,曾校訂《西廂》、《琵琶》二記,並著有《曲律》。對於戲曲的探討,是比了沈璟更進一步的。為了他並不是怎樣的要求恢復「古劇」的「本色」,所以他惟一的一部傳奇,《題紅記》,寫得很是嬌豔。與其說是受沈璟的影響,不如說是受湯顯祖的。他除了在曲的音律上曾受沈璟的啟示之外,其他都是不滿於璟的。其實璟的影響:也只在這一方面。明末諸作家,我們可以說,直接間接,都是受著顯祖的絕代才華的照耀的。伯良的《題紅記》為少年時作,系改其祖爐峰的《紅葉記》,為屠隆強序入梓。他自己不很滿意。但又述孫如法語,謂湯顯祖令遂昌日,會如法,「謬賞餘《題紅》不置」。則亦自負不淺。《題紅》敘于祐、韓夫人紅葉題詩事,今存。 就是沈氏諸子弟,對於詞隱也不盡服從。沈氏諸子弟,幾無不能曲者。其侄自晉、自征二人,尤為白眉。自征有《漁陽三弄》雜劇,乃是追隨于徐渭《四聲猿》之後的。自晉作《南詞新譜》,是糾正、增訂詞隱的《南九宮譜》的。自晉所作的《翠屏山》、《望湖亭》、《耆英會》三記,尤露才情,迥非詞隱本色一語,所能範圍得住。蓋也是私淑臨川的作風的。自晉字伯明,又字長康,號鞠通生。他在清初尚存,年已七十餘歲。《南詞新譜》有他丙戌(公元1646年)的凡例,則至少他是活到七十六歲以上的(1571~1646)。沈自友《鞠通生傳》云:「海內詞家,旗鼓相當,樹幟而角者,莫若吾家詞隱先生與臨川湯若士先生。水火既分,相爭幾於怒詈。生蟬緩其間。錦囊彩筆,隨詞隱為東山之游,雖宗尚家風,著詞斤斤尺蠖,而不廢繩簡,兼妙神情。甘苦匠心,朱碧應度。詞珠宛如露合,文冶妙於丹融。兩先生亦無間言矣。」這把他的立場寫得很明白。不僅他如此,明末的諸大家,殆無不是秉用沈譜,而追慕湯詞的。他的《耆英會》今未見傳本。 《翠屏山》傳唱最盛。今劇場上俗名「石十回」的,即是此戲。事本《水滸傳》楊雄、石秀殺潘巧雲的一則。《望湖亭》敘錢萬選秀才代其表兄顏伯雅去相親,被留結婚,因此錯誤,終得與高氏女成就姻緣事。此事曾有話本,名《錢秀才錯占鳳凰儔》(見《醒世恒言》卷七,又見《今古奇觀》)此二記皆寫得很雋妙,結構也極為整煉,而曲白的互相映照生趣,莫不虎虎有生氣,尤為前一時代作家們所罕見。像下面一曲: 雪花飛,攪得我心間碎。且走向湖邊覷,步難移。這的吼地寒飆,何處把仙舟滯?只見高高簇浪堆,高高簇浪堆,又怕層層結水衣,早是白茫茫不見個山兒意。 ——《望湖亭》第二十五折 寫顏伯雅于大雪中立在湖邊,等候迎親的船,是很能捉得其焦急不堪的神情的。同劇《自嗟》(第十折,俗名《照鏡》),尤為劇場上最能惹起哄堂大笑的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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