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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沈璟與湯顯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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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沈璟字伯英,號寧庵,又號詞隱,吳江人。萬曆甲戌(公元1574年)進士。除兵部主事,改禮部,轉員外。複改吏部,降行人司正,升光祿守丞。璟深通音律,善於南曲,所編《南九宮譜》,為作曲者的南圭。又有《南詞韻選》,所選者也以合韻與否為上下。所作傳奇凡十七種,總名《屬玉堂傳奇》。但大都為未刻之稿,故散失者極多。但璟影響極大,凡論詞律者皆歸之。他論文則每右本色,以樸質不失真為上品,以誇飾雕斲為下。在當時日趨綺麗的曲風中,他確是一位挽救曲運的大師。 有了他的提倡,《玉塊》、《玉合》的宗風方才漸息。已走上了死路的南劇方才複有了生氣。同時才人湯顯祖,更以才情領導作者。當時論律者歸沈,尚才者党湯,而已成風氣的綺麗堆砌之曲,則反無人顧問。呂天成、王驥德二家則力持「守詞隱先生之矩鑊,而運以清遠道人的才情」的主張。此後的傳奇作家,遂皆深受此影響而有以自奮勉。孟稱舜、範文若、吳炳、阮大鋮諸人,並皆三致意於此。但清遠並不是有意的提倡,而詞隱則為獅子的大吼。學沈苦學可至,學湯則非天才不辦。故詞隱的跟從者一時遍於天下,而清遠則在當時是孤立的。力為詞隱張目者為呂天成、王驥德及沈氏諸子侄。然驥德作《曲律》,對詞隱已有不滿。 沈自晉增訂《南九宮全譜》,於詞隱原作也頗有所糾正。而清遠則聲望日隆,其《四夢》,後來作者無不懸以為鵠。蓋詞隱的影響止于曲律,其「本色論」則時代已非,從者絕少。清遠則在曲壇中開闢了一條展布才情,無往不宜的一條大路,正合於時代的風尚,才人的心理。直到了這個時代以後,傳奇方才真正地上了正則的文壇而入于有天才的文人之手。此時,離東嘉、丹丘之時,蓋已有二百餘年了。在那二百年中,傳奇只是在若明若昧之中,無意識地發展著,偶然地入于文人之手,也只是走著錯路,未入正規。至是,詞隱才示之以嚴律,清遠才示之以雋才,而傳奇的風氣與格律,遂一成而不可複變,傳奇的創作,遂也有了定型而不可更移。在其中,提倡最力,最有功績者則為詞隱。二百年間,作者寥寥,作品也很少,而在最後的不到百年間則作者幾超出十倍,作品更為充棟汗牛,不可勝計。有意的提倡與無意識的發展,已入文人學士之手與在民間的自然生長,無途徑的自由寫作與已有定型成譜的寫作,這其間相差是不可以道裡計的。東嘉、丹丘以後,傳奇便應了後一條路上的。為了提倡的無人,與乎正則的文人的放棄責任,特別是「科舉」的束縛人心,羈絆人才,使詩人們無心傍及雜學,更無論戲文、傳奇發展的時針,遂撥慢了二百餘年。應該在東嘉、丹丘之後便完成的傳奇的黃金時代,遂遲到這個時代方才實現。 《曲品》頌詞隱為曲中之聖:「沈光祿金、張世裔,王、謝家風。生長三吳歌舞之鄉,沉酣勝國管弦之籍。妙解音律,花月總堪主持;雅好詞章,僧妓時招佐酒。束髮入朝而忠鯁,壯年解組而孤高。卜業郊居,遁名詞隱。嗟曲流之氾濫,表音韻以立防。痛詞法之榛蕪,訂全譜以辟路。紅牙館內,謄套數者百十章;屬玉堂中,演傳奇者十七種。顧盼而煙雲滿座,咳唾而珠玉在豪。運斤成風,樂府之匠石;遊刃餘地,詞壇之庖丁。此道賴以中興,吾党甘為北面。」沈德符說:「沈寧庵吏部後起,獨恪守詞家三尺,如庚清真文,桓歡寒山,先天諸韻,最易互用者,斤斤力持,不少假借,可稱度曲申、韓。」(《顧曲雜言》)「此道賴以中興」一語,誠是詞隱的功狀。然其作品卻未盡滿人意。王驥德云:「詞隱傳奇,要當以《紅蕖》稱首。其餘諸作,出之頗易,未免庸率。然嘗與餘言,歉以《紅蕖》為非本色。殊不其然。生平於聲韻宮調,言之甚毖。顧於己作,更韻更調,每折而是,良多自恕,殆不可曉耳。」蓋璟自是一位有力的提倡者,卻不是一位崇高的劇曲作者。 璟的《屬玉堂傳奇十七種》為《紅蕖》、《分錢》、《埋劍》、《十孝》、《雙魚》、《合衫》、《義俠》、《分柑》、《鴛衾》、《桃符》、《珠串》、《奇節》、《鑿井》、《四異》、《結髮》、《墜釵》、《博笑》。尚有《同夢記》一種,亦名《串本牡丹亭》,蓋即改削湯顯祖的《還魂記》者,不在這十七種之內。《同夢》今已佚,僅有殘文見於沈自晉的《南詞新譜》中。其中未刻者有《珠串》、《四異》、《結髮》及《同夢》數種。即已刻者今也已散佚殆盡,不皆可見。(《曲錄》錄璟的傳奇凡二十一種,《同夢記》尚不在內,誤。璟所作者于《同夢記》外,蓋僅有《紅蕖》等十七種。其他《耆英會》、《翠屏山》、《望湖亭》三種,蓋為沈自晉作。) 璟的《十孝》及《博笑》二記,其體例並非傳奇。下章當述及之。《義俠記》為今所知璟傳奇中最著名的一種。《義俠》敘武松的本末,情節與《水滸傳》所敘者無大出入,惟增出武松妻賈氏為不同耳。《曲品》云:「《義俠》激烈悲壯,具英雄氣色。但武松有妻似贅;葉子盈添出無緊要。西門慶鬥殺,先生屢貽書于餘云:此非盛世事,秘弗傳。乃半野商君得本已梓,吳下競演之矣。」(《曲品》)《義俠》中的賈氏的增入,作者大約以為生旦的離合悲歡,已成了一個傳奇不可免的定型,故遂於無中生有,硬生生將武行者配上一個幼年訂婚的賈氏吧。在曲白中,也不見得十分的本色。作者才情自淺,故雖處處用力,卻只得個平正無疵而已。論清才雋語是說不上的。像景陽崗打虎,快活林打蔣門神,飛雲浦殺解差,《水滸傳》中已是虎虎有生氣,這裡頗襲用《水滸》,寫得卻仍未能十分出色。即《萌奸》(第十二出,俗名《挑簾》)、《巧媾》(第四出,俗名《裁衣》)二出,俗人所深喜者,也未必能高出《水滸》的本文。 《紅蕖記》,今未見,有殘文存于《南詞新譜》中。《曲品》云:「《紅蕖》著意著詞,曲白工美。鄭德磷事固奇,無端巧合,結構更宜。先生自謂字雕句鏤,正供案頭耳。此後一變矣。」此劇為璟早年之作,其風格與後來諸作頗有不同。王伯良頗右之,以為勝其後作。《埋劍記》有刻本。本唐人《吳保安傳》。《曲品》謂:「《埋劍》,郭飛卿事奇,描寫交情,悲歌慷慨。此事鄭虛舟采入《大節記》矣。《大節記》以吳永固為生。」《分錢記》今未見。殘文亦存于《南詞新譜》中。《曲品》謂:「《分錢》全效《琵琶》,神色逼似。第一廣文不能有妾,事情近酸。然苦境亦可玩。」 《雙魚記》有刻本。敘劉符郎、邢春娘事。《曲品》謂:「書生坎坷之狀,令人慘慟。雜取《符節》事,《薦福碑》中,北調尤佳。」《合衫記》今未見。《曲品》謂:「苦處境界大約雜摹古傳奇。此乃元劇公孫合汗衫事。曲極簡質,先生最得意作也。第不新人耳目耳。余特為先生梓行于世。」《鴛衾記》今未見。《曲錄》謂:「聞有是事,局境頗新。妻之掠于汴也,章台柳也。含譏無所不可。吾友桐柏生有《鳳》、《釵》二劇,亦取之。」桐柏生即葉憲祖。「鳳」大約即指《團花鳳》一劇。「釵」的一劇未知所指。 《桃符記》有傳本,敘劉天義、裴青鸞事,本元《碧桃花》劇。《曲品》謂:「即《後庭花》劇而敷衍之者。宛有情致,時所盛傳。聞舊亦有南戲,今不存。」《分柑記》,今未見。呂文謂:「《分柑》,男色,為佳曲。此本謔態疊出可喜。第情境尚未徹暢。不若譜董賢更喜也。」《四異記》今未見。《今古奇觀》中有《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即此故事。《曲品》謂:「舊傳吳下有嫂奸事。今演之快然。醜、淨用蘇人鄉語,亦足笑也。」這一點是極可注意的。醜、淨用土白,實是近代劇的一個特徵。但像作者那樣的將連篇土語公然用之於劇本上的,則絕無僅有。《鑿井記》今未見。《曲品》謂:「事奇,湊拍更好。通本曲腔名,俱用古戲名串合者。此先生長技處也。」《珠串記》今未見。《曲品》謂:「崔郊狎一青衣,賦侯門如海詩,事足傳。寫出有情景。第其妻磨折處不脫套耳。」《奇節記》今未見。《曲品》謂:「正史中忠孝事宜傳。一帙分兩卷。此變體也。」《結髮記》今亦未見。《曲品》謂:「是余所傳致先生而譜之者。情景曲折,便覺一新。」《墜釵記》俗名《一種情》,有傳本。《曲品》謂:「興慶事甚奇,又與賈女雲華,張倩女異。先生自遜謂不能作情語。乃此情語何婉切也。」蓋本于瞿佑《金鳳釵記》。這是他有意和湯顯祖的《還魂記》相匹敵的。然任怎樣也不會追得上《還魂》的。不過璟究竟是一位極努力的作家。在璟之前,作雜劇者有多至六十餘本的,如關漢卿;作傳奇者則大都少則一本,如《琵琶》、《拜月》;多亦不過五種六種耳,如張鳳翼的《陽春六集》,徐霖的《三元》、《繡襦》等;至若一人而著劇多至十七種者當始於璟。 【《曲品》,品評明代傳奇作家和作品的專著。全書共收錄明代天啟以前的傳奇和散曲作家150人、作品名目190多種。明呂天成撰。天成原名文,字勤之,號棘津,別號郁藍生,余姚(今屬浙江)人。出生於仕宦家庭。萬曆間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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