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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昆腔的起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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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較辰魚較前,和若庸同輩者有山東李開先,也以能劇曲活動於文壇上。開先和王九思為友,嘗相唱和。他字伯華,號中麓,章丘人。家富藏書,尤富於詞曲,有「詞山曲海」之稱。所作散曲頗多。傳奇有《寶劍記》、《登壇記》二種。王世貞《藝苑卮言》謂:「伯華所為南劇《寶劍》、《登壇記》,亦是改其鄉先輩之作。二記余見之,尚在《拜月》、《荊釵》之下耳。」《曲錄》所載別有《斷發記》而無《登壇記》。蓋誤以《曲品》所載無名氏的《斷發記》為李氏之作。《寶劍記》最有名。萬曆間,曾有陳與郊等幾個人將它改作過。《登壇記》今未之見,或系敘韓信滅楚事。《寶劍記》所敘者,為林沖被迫上梁山及終於受招安的經過。其事實完全本之於《水滸傳》。惟以錦兒代死,林沖夫婦終於團圓的結局,易去沖妻張氏殉難的不幸的悲劇耳。《水滸傳》敘林沖事,頗虎虎有生氣,特別是野豬林及《風雪山神廟》的幾段。此記于野豬林則匆匆敘過,於《風雪山神廟》一段,則竟不提及;于林沖得了管草廠的差缺後,即直接陸謙的焚燒草廠。此等處似皆不及《水滸傳》。惟《夜奔》一出,寫林沖逃難上梁山時的心理,較有精彩。今劇場上常演者亦僅此一折耳。 〔駐馬聽〕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將門戶敲。遙瞻殘月,暗度重關,我急走荒郊。身輕不憚路迢遙,心忙又恐人驚覺。唬得俺魄散魂消,紅塵中誤了俺五陵年少。 〔雁兒落帶得勝令〕望家鄉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俺這裡吉凶未可知,他那裡生死應難料。呀,唬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湯澆,急煎煎心內似火燒。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空喪了。劬勞,父母的恩難報,悲號,歎英雄氣怎消!英雄的氣怎消! 〔沽美酒帶太平令〕懷揣著雪刃刀,懷揣著雪刃刀。行一步哭號咷,急走羊腸去路遙。怎能勾明星下照?昏慘慘雲迷霧罩,疏喇喇風吹葉落。聽山林聲聲虎嘯,繞溪澗哀哀猿叫。俺呵,唬得我魂飄膽消,心驚路遙。呀!百忙裡走不出山前古道。〔收江南〕呀,又只見烏鴉陣陣起松梢,聽數聲殘角斷漁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親幃夢杳,想親幃夢杳,空隨風雨度良宵。 劇中更插入花和尚做新娘,黑旋風喬坐衙二段,也與本傳毫無關係。如將此作放在寫類似的題材的《水滸記》、《義俠記》及《翠屏山》之列,似頗有遜色。蓋伯華北人,其寫南劇,自不會當行出色。 又有《鳴鳳記》,盛傳于萬曆間,相傳為王世貞作。世貞字元美,號鳳洲,又號弇州山人,太倉人。嘉靖進士。以父忬因事為嚴嵩所殺,棄官歸。嵩敗後,隆慶初乃伏闕訟父冤。後累官刑部尚書。始與李攀龍狎主文盟。為後七子之中心。攀龍死,世貞獨霸文壇者近二十年。所作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及《鳴鳳記》傳奇等。或以為《鳴鳳記》系他門客所作,疑不能明。此記也多排偶之句,描景寫情,往往未能宛曲或深刻。所述似以楊繼盛為中心,又似以鄒應龍為中心。頭緒紛煩,各可成篇。分則成為獨立的幾段,合則僅可勉強成為一劇耳。實則其中心乃為某事,並非某人。像這種的政治劇,在當時殊少見。傳奇寫慣了的是兒女英雄,悲歡離合,至於用來寫國家大事,政治消息,則《鳴鳳》實為嚆矢。以後《桃花扇》、《芝龕記》、《虎口餘生》等等似皆像繼之而起者。《鳴鳳記》的概略,可於第一出《家門》大意中見之: 〔滿庭芳〕元宰夏言,督臣曾銑,遭讒竟至典刑。嚴嵩專政,誤國更欺君。父子盜權濟惡,招朋黨濁亂朝廷。楊繼盛剖心諫諍,夫婦喪幽冥。忠良各貶斥,其間節義並著芳名。鄒應龍抗疏感悟君心,林潤複巡江右,同戮力激濁揚清。誅元惡,芟夷黨羽,四海慶升平。 所謂《鳴鳳記》,大約便是取義於「朝陽丹鳳一齊鳴」的吧。其中如《嚴嵩慶壽》(第四出)、《燈前修本》(第十四出)、《夫婦死節》(第十六出)等,評者皆公認為全劇中最好的地方。但《慶壽》的一出較之《綠野仙蹤》(小說)所寫的同一的題材,其深入與逼真似尤遠為不及。《修本》的一出似甚用力,但也未能十分地寫出楊繼盛的雄烈的情懷來。其最大的缺點,則為所寫的前後八諫臣,其面目都無甚懸殊,其行蹤也大相類似,頗給我們以雷同之感。 陸采的出現,約與梁辰魚為同時。他的作劇時代,在嘉靖中。他所作凡四劇,《易鞋記》、《懷香記》、《南西廂》及《明珠記》。《易鞋記》敘述程钜夫與其妻離合事。钜大被擄為奴,其主以一宦家女妻之。女屢勸钜夫逃去。他疑其偽,訴之主人。主人笞其妻,後更賣之。钜夫乃知妻之真意。遂逃去,終為巨卿。事見陶宗儀《輟耕錄》。采寫此,也殊動人。《懷香記》敘述賈謐女偷香私贈給韓壽事。《明珠記》敘述王仙客、劉無雙的離合事。《南西廂記》則為不滿意于李日華的「斗膽翻詞」而重寫者。《明珠記》在其間最為有名,系他少年時所作。錢謙益云:「年十九,作《王仙客無雙傳奇》,子余(采兄粲)助成之。」因此,頗有謂《明珠》乃陸粲所作而託名於采者。但采自己嘗說道:「曾詠《明珠》掌上輕,又將文思寫鶯鶯。」是《明珠》之非粲作可知。《明珠》頗圓瑩可愛,故得盛傳。但《南西廂》則殊令人對之有「江郎才盡」之感。他雖然看不起日華的剽竊,而他的成就也很有限。他嘗很自負地說道:「試看吳機新織錦,別生花樣天然;從今南北並流傳,引他嬌女蕩,惹得老夫癲。」其實,並不值得如何地讚賞,而說白尤為鄙野不堪,大有佛頭著糞之譏。采字天池,自號清癡叟,長洲人。 同時有盧柟者,字次楩,一字子木,大名浚縣人。好使酒罵座,被捕入獄幾死。曾作《想當然》傳奇,敘劉一春遇合雙美事,但《劇說》引《書影》,則以為實邗江王漢恭作,托柟名。(《醒世恒言》卷二十九《盧太學詩酒傲公侯》,即寫柟冤獄事。) 屠隆代表了一個思想荒唐淩亂的時代;那便是隆、萬間的幾十年。這時代升平稍久,人習苟安,社會上經濟力比較的富裕。言大而誇的文人學士們盡有投靠到一般社會,以賣文為活的可能。於是許多的「布衣學士」、「山中宰相」乃至退職投閑的小官僚們,都可以用他們的「文名」做幌子,過著很優裕的生活。王百穀、陳眉公、張伯起都是這一流人。而屠隆也便在其間雄據著一席。因為生活的蕭逸自由,便漸漸地淪落到種種享樂與空想的追求。方士式的三教合一與長生不老的思想,因而形成了當時的一個特色。也真有荒唐的方士們應運而生,肆其欺詐。隆便是被詐的一人,也便是足以代表這些荒唐的文士們的一人。隆字長卿,又字緯真,號赤水,官至禮部主事。俞顯卿上疏訐之。遂罷歸。歸益自放。縱情詩酒,好賓客,賣文為活。詩文率不經意,一揮數紙。所作傳奇有《彩毫》、《曇花》、《修文》三記。 《彩毫記》敘李白事,選事不精,文複板滯,似更下於《浣紗》。《曇花記》敘述木清泰好道,棄家外遊,遇僧、道二人點化之。曆試諸苦,並遊地府、天堂。其夫人亦慕道修行。清泰歸,乃轉試她。後闔門飛升。這是一本荒唐的已入魔道之作。或謂木清泰即指其好友西寧侯宋世恩;也許便是迎合世恩之意而作的。《修文記》敘述蒙曜一家修道成仙事。(《曲海總目提要》及《小說考證》皆以為系敘李長吉事,大誤,蓋緣未見原書。)曜即是隆自己。其妻,其二子,其夭逝之女與子媳,並皆捉入戲中。即其仇俞顯卿,其友孫榮祖(即愚弄隆學仙者)亦並皆寫入。可說是一部幻想的戲曲體的自敘傳。其女湘靈死後,修文天上,全家皆賴以超拔。其仇俞顯卿,則被囚地獄,乃賴蒙曜的忠恕而亦得超脫鬼趣。在思想的荒唐空幻和想像的奔馳自如上,隆的《修文》、《曇花》都可以說是空前的。惟曲白則多食古不化之語,並不能顯出什麼生動靈活的氣韻來。 偉大的宗教劇《目連救母行孝戲文》也出現於此時,卻較《修文》、《曇花》更為重要,更為宏偉。《修文》、《曇花》有些自欺欺人,近於兒戲,《目連救母》卻出之以宗教的熱忱,充滿了懇摯的殉教的高貴的精神。此戲文似當是實際上的宗教之應用劇。至今安徽等地,尚於中元節前後,演唱目連劇七日或十日,以祓除不祥或驅除惡鬼。此戲文的編者為鄭之珍,新安人,自號高石山房主人。全戲凡一百折,乃是空前的浩瀚的東西。其中插入的幾個短故事,像《尼姑下山》(即後來《思凡》之所本),和《勸姐開葷》,同為最強烈的人間性的號呼,肉對於靈的反抗。自五十七折以後,寫目連挑經擔和母骨到西天去求佛,大類《西遊記》的故事。也有白猿保護著他,也有火焰山,也有寒冰池,也有爛沙河,也有脫去凡胎的一幕,多少總受有「西遊」故事的影響。而青提夫人的游十殿,也許是要當作實際上的勸懲之資的,故寫得格外的詳細,慘怖。 汪廷訥的《長生》、《同升》二記,也和屠隆的《修文》、《曇花》同樣的荒唐可笑。《長生記》敘述某人因虔敬呂仙而得子成道事;《同升記》寫三教講道度人事;其中主人翁也皆為汪氏他自己。 廷訥字昌朝,一字無如,自號坐隱先生,無無居士,休甯人,官鹽運使。有《環翠堂集》。他在南京,有很幽倩的園林,常集諸名士,宴飲於園中。(詳見《南宮詞紀》)所作《環翠堂樂府》,據說凡十八種,但今所知所見者,只有十五種。《同升》、《長生》外,為《獅吼》、《天書》、《三祝》、《種玉》、《義烈》、《彩舟》、《投桃》、《二閣》、《七國》、《威風》、《飛魚》、《青梅》、《高士》諸記。其中有寫得很好的,像《獅吼記》,敘述陳季常妻柳氏的奇妒事,便是絕好的一部喜劇。清人所作《醒世姻緣傳》小說,中有一部分故事,便系剽竊《獅吼》的。《三祝記》之寫范仲淹微時事;《種玉記》之寫霍中孺事;《義烈記》之寫漢末黨禍事(以張儉為主人翁);《天書記》之寫孫、龐鬥智事,都很不壞。惟《三祝》的情境,間亦竊之于古戲(即《呂蒙正破窯記》)。在濃妝淡抹、鬥豔競芳的風尚之中,廷訥諸作,還算是很靈雋自然的。周暉《續金陵瑣事》云:「陳所聞工樂府,《濠上齋樂府》外,尚有八種傳奇:《獅吼》、《長生》、《青梅》、《威風》、《同升》、《飛魚》、《彩舟》、《種玉》。今書坊汪廷訥皆刻為己作。余憐陳之苦心,特為拈出。」此話如可靠,則廷訥的傳奇,大都皆非己作了。所聞字藎卿,金陵人,曾編刻《南北宮詞紀》。說廷訥以資買稿,攘為己有,或不能免。如以《長生》、《同升》諸作,也並作為他人之作,未免過甚其辭;特別《長生記》,似不會是倩他人代作的。因為,那裡面是充滿了廷訥自己的荒唐的思想。 梅鼎祚結束了駢儷派的作風。駢儷派到了他的《玉合記》,也便是登峰造極,無可再進展一步的了。鼎祚字禹金,宣城人。棄舉子業,肆力于詩文。嘗編纂《青泥蓮花記》、《才鬼記》等,甚見其搜輯的淵博。《玉合》外,並有《長命縷》,敘單符郎、邢春娘事。《玉合》敘述韓翃、章台柳事,幾至無句不對,無語不典。遂與《玉塊》之「板」,同傳為口實。《曲品》云:「詞調組詩而成,從《玉塊》派來,大有色澤;伯龍極賞之。恨不守音韻耳。」從《玉合》以後,駢儷派便趨於絕路。湯顯祖、沈璟出現于萬曆間,遂把這陳腐笨拙的作風,如狂飆之掃落葉似的,一掃而空。 參考書目 一、《曲品》 明呂天成編。有暖紅室刊本,有《重訂曲苑》本。 二、《曲律》 明王伯良撰,有明刊本,《讀曲叢刊》本,《曲苑》本。 三、《曲錄》 王國維編,有《晨風閣叢書》本,《重訂曲苑》本,《王氏遺書》本。 四、《曲海總目提要》 大東書局鉛印本。 五、《六十種曲》 明閱世道人編,汲古閣刊本。 六、富春堂、文林閣、繼志齋所刊傳奇不少。 七、《金陵瑣事》 明周暉編,有原刊本,同治間刊本。 八、《南宮詞紀》 明陳所聞編,有萬曆刊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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