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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批評文學的進展(2)


  二

  到了明初,這一類通俗的入門書,忽又絕跡了。而隨筆或雜感體的「詩話」又代之而興。元人亦有「隨筆」式的詩話,像韋居安的《梅磵詩話》,吳師道的《吳禮部詩話》,無名氏的《南溪詩話》;但不多。明人才又紛紛的寫作這一類「詩話」。在其間,瞿佑(1341~1427)的《歸田詩話》,可以說是最早的一部。佑所作,以《剪燈新話》為最著。《歸田詩話》于品藻唐、宋詩外,亦敘述元、明的近事,其中頗多很珍異的史料。像《梧竹軒》條:「丁鶴年,回回人。至正末,方氏據浙東,深忌色目人。鶴年畏禍,遷避無常居,有句云:『行蹤不異梟東徙,心事惟隨雁北飛。』識者憐之。」元末明初,少數民族人在華所遭逢的厄運,由此已可略得其消息。

  其後,詩話作者,以李東陽的《懷麓堂詩話》為最著。東陽字賓之,茶陵州人。天順進士。官至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卒諡文正(1447~1516)。有《懷麓堂集》。他繼三楊之後,而主持著當代的文壇。「不為倔奇可駭之辭,而法度森嚴,思味雋永。」(楊一清《石淙類稿》)他的《懷麓堂詩話》,雜論作詩之法,並評唐、宋、元各代以及當代詩人之作,頗有可注意的地方:

  詩貴意。意貴遠不貴近,貴淡不貴濃。濃而近者易識,淡而遠者難知。

  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非讀書之多,明理之至者則不能作。

  作詩必使老嫗聽解,固不可。然必使士大夫讀而不能解,亦何故耶?

  也只是中庸平正之論,沒有什麼驚人的主張,所以也不能成為一派一家。惟中有論詩與時代及土壤的關係的一段:

  漢、魏、六朝、唐、宋、元詩,各自為體。譬之方言,秦、晉、吳、越、閩、楚之類,分疆畫地,音殊調別,彼此不相入。此可見天地間氣機所動,發為音聲,隨時隨地,無俟區別,而不相侵奪。然則,人囿於氣化之中,而欲超乎時代土壤之外,不亦難乎!

  最有創見;可惜他自己只是「隨感」的筆錄,而其後也更無批評家為之發揮光大之,此論遂成「曇花一現」。

  東陽之後,有李夢陽的出來,繼他而主持文柄。夢陽的魄力比東陽大,主張比東陽激烈。他不滿於東陽的萎弱中庸的態度,他大聲疾呼的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何景明輩和之。天下學者當之,如疾風偃弱草似的莫不披靡而拜下風。遂正式產生了一個偽擬古的運動。雖然不是什麼很偉大的一個文學運動,但明興以來的萎弱的文壇,卻受了這個激刺,不禁為之一震動。以後,「後七子」的運動,公安、竟陵二派的興起,差不多也都是受其撥動的。夢陽字獻吉,慶陽人。弘治進士。官戶部郎中。曾因事下獄二次。劉瑾被殺,他才起故官,出為江西提學副使。又以為宸濠作陽春書院記,削籍。有《空同集》六十六卷。

  徐禎卿為維持空同主張的一人。他的《談藝錄》幾是何、李派偽擬古運動的批評的代表作。他的批評,只論漢、魏,六朝且不屑及,何論唐、宋!他道:「魏詩門戶也,漢詩,堂奧也。入戶升堂,固其機也。……故繩漢之武,其流也猶至於魏,宗晉之體,其弊也不可以悉矣。」他們是那麼樣的迷戀于古!總之,愈古是愈好的。而這樣擬古的結果,遂寫出了許多貌若古拙的詩文來。有時簡直是有意的做作。好像仿古的器物似的,遠看似真,近矚卻知是冒牌的東西。這影響幾籠罩了百年!禎卿字昌谷,吳人。弘治進士。官國子博士。有《迪功集》六卷。

  同時有何孟春,字子元,郴州人,官至吏部侍郎。作《餘冬詩話》,宗李東陽之說。都穆字元敬,吳人,官至禮部郎中。作《南濠詩話》。安磐字公石,嘉定州人,官都給事中,有《頤山詩話》,其論詩也以嚴羽為主。又有遊潛字用之,豐城人,官賓州知府。有《夢蕉詩話》,頗宗溫、李晚唐之作。他們都是不和空同、大複(何景明)同道的;然何、李的影響遍天下。他們的呼號卻是很少人聽得見的,所以和之者也終沒有和何、李者之多。他們是不足以和何、李爭批評家的論壇的主座的。又同時,韓邦奇作其弟邦靖行狀,有「恨不得才如司馬子長、關漢卿者以傳之」語,大為世人所非笑。但敢以漢卿和子長並舉,他實是第一人!可惜他的批評主張,我們已不能仔細地知道。

  參考書目

  一、《歷代詩話》 清何文煥編,有原刊本,有石印本。
  二、《歷代詩話續編》 丁福保編,有醫學書局印本。
  三、《學海類編》 清曹溶編,有活字印本,有商務印書館石印本。
  四、《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有原刊本,廣東刊本,石印本。
  五、《元史》 明宋濂等編,有明刊本,清刊《二十四史》本。
  六、《明史》 清張照等編,有原刊本,有石印本。
  七、《文學津梁》 有正書局石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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