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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鼓子詞與諸宮調(6)


  六

  《劉知遠諸宮調》是一個殘本,今存四十二葉,約當全書三之一。俄國柯智洛夫探險隊於1907~1908年間,考察蒙古、青海,發掘張掖、黑水故城。得古物及西夏文書籍甚多,於其間乃有此《劉知遠諸宮調》在著。這是一個極偉大的發見。就種種方面來看,這部諸宮調當是宋、金之際的東西。

  這書全文當為十二則,今存者為「知遠走慕家莊沙陀村入舍第一」,「知遠別三娘太原投事第二」,「知遠充軍三娘剪髮生少主第三」(此則僅殘存二頁),「知遠投三娘與洪義廝打第十一」,「君臣弟兄子母夫婦團圓第十二」。中間第三的大半和第四到第十的七則,則俱已佚去了。劉知遠事,自宋以來,講述者便已紛紛。今所見的《五代史平話》,已詳寫知遠事,而諸本《白兔記》傳奇,更是專述知遠和三娘的悲歡離合的。大約,這位流氓皇帝的故事,乃是最足以聳動市井的聽聞的。

  《劉知遠諸宮調》的作者並不是很平凡的人物。他和董解元一樣,具有偉大的詩的天才,和極豐富的想像力。他能以極渾樸、極本色的俗語方言,來講唱這個動人的故事。其風格的壯遒古雅,大類綠鏽重重的三代的彝鼎,令人一見便油然生崇敬心。姑舉一小段於下:

  〔般涉調·麻婆子〕

  洪義自約末天色二更過,皓月如秋水,款款地進兩腳,調下個折針也聞聲。牛欄兒傍裡遂小坐,側耳聽沉久,心中暢歡樂。○記得村酒務,將人恁剉;入舍為女婿,俺爺爺護向著;到此殘生看怎脫:熟睡鼻息似雷作,去了俺眼中釘,從今後好快活!

  (尾)團苞用,草苫著,欲要燒毀全小可,堵定個門兒放著火。

  論匹夫心腸狠,龐涓不是毒;說這漢意乖訛,黃巢真佛行!哀哉未遇官家,姓命亡於火內。

  〔商角·定風波〕

  熟睡不省悟,鼻氣若山前哮吼猛虎。三娘又怎知與兒夫何日相遇。不是假也非幹是夢裡,索命歸泉路。
  當此李洪義遂側耳聽沉,兩回三度,知遠怎逃命。早點火燒著草屋。陌聽得一聲響,謔匹夫急抬頭覷。

  (尾)星移斗轉近三鼓,怎顯得官家福分,沒雲霧平白下雨。苦辛如光武之勞,脫難似晉王之聖。雨濕火煞,知遠驚覺。方知洪義所為,亦不敢申訴。至次日,知遠引牛驢拽拖車三教廟左右做生活。到日午,暫於廟中困歇熟睡。須臾,眾村老攜筇避暑。其中有三翁。

  〔般涉調·沁園春〕

  拴了牛驢,不問拖車,上得廟階,為終朝每日多辛苦,撲番身起權時歇。侍傍裡三翁守定知遠,兩個眉頭不展開,堪傷處便是荊山美玉,泥土裡沉埋。
  老兒正是哀哉,忽聽得長空發哄雷聲,驚天霹靂,眼前電閃,謔人魂魄幽幽不在。陌地觀占,抬頭仰視,這雨多應必煞,乖傷苗稼,荒荒是處,饑饉民災。

  (尾)行雨底龍必將鬼使差,布一天黑暗雲靄靄,分明是拼著四坐海。

  電光閃灼走金蛇,霹靂喧轟禍鐵鼓,風勢揭天,急雨如注,牛驢驚跳,拽斷麻繩,走得不知所在。三翁喚覺知遠,急趕牛驢,走得不見。至天晚,不敢歸莊。

  〔高平調·賀新郎〕

  知遠聽得道,好驚慌,別了三翁,急出祠堂。不故泥汙了牛皮封,且向泊中尋訪。一路裡作念千場,那兩個花驢養著牛,繩綁我在桑樹上,少後敢打五十棒!方今遭五代,值殘唐,萬姓失途,黎庶憂徨,豪傑顯赫英雄旺,發跡男兒氣剛。太原府文面做射糧,欲待去,卻徊徨。非無決斷,莫怪頻來往,不是,難割捨李三娘!見得天晚,不敢歸莊。意欲私走太原投事,奈三娘情重,不能棄舍。于明月之下,去住無門,時時歎息。

  〔道宮·解紅〕

  鼓掌筍指,那知遠目下長籲氣。獨言獨語,怎免這場拳踢。沒事尚自生事,把人尋不是,更何況今日將牛畜都盡失。若還到莊說甚底!怕見他洪信與洪義。勸人家少年諸子弟,願生生世世休做女婿。妻父妻母在生時,我百事做人且較容易。自從他化去,欺負殺俺夫妻兩個凡女。鳭著嘴兒廝羅執滅良,削薄得人來怎敢喘氣!道是,長貧沒富多不易,酸寒嘴臉只合乞,百般言語難能吃,這般材料怎地發跡!

  (尾)丈男小女滿莊裡,與我一個外名難揩洗,都受人喚我做劉窮鬼。

  天道二更已後,潛身私入莊中,來別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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