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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杜甫(3)


  三

  他是一位真實的偉大的詩人。不惟心胸的闊大,想像的深邃異乎常人,即在詩的藝術一方面,也是最為精工周密,無瑕可擊的。「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他是執持著那麼慎重的態度來寫作的,而他的寫作,又是那麼樣的專心一意,「語不驚人死不休」,故所作都是經由千錘百煉而出,而且是屢經改削的。(他自己有「新詩改罷自長吟」語)他還常和友人們討論。(《春日憶李白》:「何時一尊酒,重與細論文。」)然而他還未必自滿。我們于「晚節漸於詩律細」一語,也可見其細針密縫的態度來罷。他最長於寫律詩,他的七言律,王世貞至以為「聖」。他的五言律及七言歌行以至排律,幾無不精妙。在短詩一方面,雖論者忽視之,但也有很雋妙的篇什,像《漫成一首》:

  江月去人只數尺,風燈照夜欲三更。
  沙頭宿鷺聯拳靜,船尾跳魚潑刺鳴。

  置之王、孟集中還不是最好的東西麼?所以後人于杜,差不多成了宗仰的中心,當他是一位「集大成」的詩人。離他不五十年的元稹,已極口的恭維著他:「至於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使仲尼考鍛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苟以為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韓愈也說:「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凡大詩人沒有一個不是具有赤子之心的,于杜甫尤信。他最篤于兄弟之情,而于友朋之際,尤為純厚。他和李白是最好的朋友,集中寄白及夢白的詩不止二三見而已。李邕識他于未成名之時,故他感之最深,嚴武助他於避難之頃,故他哭之尤慟。(他有《八哀詩》曆敘生平已逝的友人。)

  也為了他是滿具著赤子之心的,故時時做著很有風趣的事,說著很有風趣的話。相傳有一天,他對鄭虔自誇其詩。虔猥道:「汝詩可已疾。」會虔妻痁作,語虔道:「讀吾『子璋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立瘥矣,如不瘥,讀句某;未間,更讀句某。如又不瘥,雖和、扁不能為也。」他又有《戲簡鄭廣文》一篇:

  廣文到官舍,系馬堂階下。
  醉即騎馬歸,頗遭官長罵。
  才名四十年,坐客寒無氈。
  賴有蘇司業,時時與酒錢。

  也是和鄭虔開玩笑的。鄭虔是當時一位名士,有「鄭虔三絕」之稱,必定也是一位很有風趣的人物。惜他的詩,僅傳一首,未能使我們看出其作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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