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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詩經與楚辭(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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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詩經》中的民間歌謠,以戀歌為最多。我們很喜愛《子夜歌》、《讀曲歌》等等;我們也很喜愛《詩經》中的戀歌。在全部《詩經》中,戀歌可說是最晶瑩的圓珠圭璧;假定有人將這些戀歌從《詩經》中都刪去了,——像一部分宋儒、清儒之所主張者——則《詩經》究竟還成否一部最動人的古代詩歌選集,卻是一個問題了。這些戀歌雜於許多的民歌、貴族樂歌以及詩人憂時之作中,譬若客室裡掛了一盞亮晶晶的明燈,又若蛛網上綴了許多露珠,為朝陽的金光所射照一樣。他們的光輝竟照得全部的《詩經》都金碧輝煌,光彩炫目起來。他們不是憂國者的悲歌,他們不是歡宴者的謳吟,他們更不是歌頌功德者的曼唱。他們乃是民間小兒女的「行歌互答」,他們乃是人間的青春期的結晶物。雖然注釋家常常奪去了他們的地位,無端給他們以重厚的面幕,而他們的絕世容光卻終究非面幕所能遮掩得住的。 戀歌在十五國風中最多,《小雅》中亦間有之。這些戀歌的情緒都是深摯而懇切的。其文句又都是婉曲深入、嬌美可喜的。他們活繪出一幅二千五百餘年前的少男少女的生活來。他們將本地的風光,本地的人物,襯托出種種的可入畫的美妙畫幅來。「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鄭風》)這是如何的一個情景。「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魏風》)這又是如何的一個情景。「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齊風》)這又是如何的一個情景!但在這裡不能將這些情歌,一一加以徵引,姑說幾篇最動人的。衛與鄭,是詩人們所公認的「靡靡之音」的生產地。至今「鄭衛之音」,尚為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然《鄭風》中情詩誠多,而《衛風》中則頗少,較之陳、齊似尚有不及。鄭、衛並稱,未免不當。《鄭風》裡的情歌,都寫得很倩巧,很婉秀,別饒一種媚態,一種美趣。《東門之蟬》一詩的「其室則邇,其人甚遠」,「豈不爾思,子不我即」,與《青青子衿》一詩的「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寫少女的有所念而羞於自即,反怨男子之不去追求的心懷,寫得真是再好沒有的了。「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褰裳》)似是《鄭風》中所特殊的一種風調。這種心理,卻沒有一個詩人敢於將她寫出來!其他像《將仲子》、《籜兮》、《野有蔓草》、《出其東門》及《溱洧》都寫得很可贊許。 《陳風》裡,情詩雖不多,卻都是很好的。像《月出》與《東門之楊》,其情調的幽雋可愛,大似在朦朧的黃昏光中,聽凡硪令的獨奏,又如在月色皎白的夏夜,聽長笛的曼奏: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惻兮,舒憂受兮,勞心怪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月出》 【凡硪令,英語小提琴(Violin)的音譯。】 《齊風》裡的情詩,以《子之還兮》一首較有情致。《盧令令》一首則以音調的流轉動人。齊鄰于海濱,也許因是商業的中心,而遂缺失了一種清逸的氣氛。這是商業國的一個特色。又齊多方士,思想多幻渺虛空,故對於人間的情愛,其謳歌,便較不注意。《秦風》中的《蒹葭》,措詞宛曲秀美。「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即音調也是十分的宛曲秀美。 民間的祝賀之歌,或結婚、迎親之曲,在《詩經》裡亦頗不少。《關雎》、《桃夭》、《鵲巢》等都是結婚歌。《螽斯》及《麟趾》則皆為頌賀多子多孫的祝詞。 民間的農歌,在《詩經》裡有許多極好的。他們將當時的農村生活,極活潑生動的表現出來,使我們在二千餘年之後,還如目睹著二千餘年前的農民在祭祀,在宴會,在牽引他們的牛羊,在割稻之後,快快樂樂的歌唱著;還可以看見他們在日下耕種,他們的妻去送飯;還可以看見一大群的牛羊在草地上靜靜的低頭食草;還可以看見他們怎樣地在咒恨土地所有者,怒駡他們奪去了農民的辛苦的收穫,還可以看見他們互相的談話,譏嘲,責駡。總之,在那些農歌裡,我們竟不意的見到了古代的最生動的一幅耕牧圖了。 這些民間的或農人們的祭祀樂歌,皆在《大雅》、《小雅》中。於上舉之《七月》等外,像《無羊》便是一首最美妙的牧歌。「爾羊來思,其角濈濈。爾牛來思,其耳濕濕。或降于阿,或飲于池,或寢或訛。爾牧來思,何蓑何笠,或負其餱……」其描寫的情境是活躍如見的。又像《甫田》那樣的禱歌,更不是平庸的駢四儷六的祭神文、青詞、黃表之類可比。「今適南畝,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曾孫來止,以其婦子,饁彼南畝,田唆至喜。攘其左右,嘗其旨否。」(《甫田》)其形狀農家生活,真是「無以復加矣」。 民間的及貴族的宴會歌曲,盡有不少佳作。有時,竟有極清雋的作品。但這些宴會歌曲,結構與意思頗多相同,當是一種樂府相傳的歌曲,因應用的時與地的不同,遂致有所轉變。像《鄭風》的《風雨》,《小雅》的《菁菁者莪》、《隰桑》、《蓼莪》、《裳裳者華》、《頍弁》,以及《召南》的《草蟲》·等,句法皆甚相同,很可以看出是由一個來源轉變而來的。而像《伐木》(《小雅》),寫一次宴會的情況,真是栩栩如活:「既有肥牡,以速諸舅,甯適不來,微我有咎!」乃至「坎坎鼓我,蹲蹲舞我」。都是當前之景,取之不窮,而狀之則不易者。貴族或君王的田獵歌,也有幾首,像《吉日》、《車攻》,且都不壞。帝王及貴族的頌神樂歌,或禱歌,或宗廟樂歌,則除了歌功頌德之外,大都沒有什麼佳語雋言。《文王有聲》(《大雅》)在祭神歌中是一個別格。這是祭「列祖」的歌。凡八章。先二章是祭文王的,故末皆曰:「文王烝哉!」末二章則最後皆曰:「武王烝哉!」 《魯頌》中真正的祭神歌很少。《泮水》是一首很雄偉的戰勝頌歌,並不是禱神歌。《閟宮》乃是一首禱神歌,其格調卻與《周頌》中的諸篇不同了。 《商頌》五篇,未必便是殷時所作。《詩序》說:「微子至於戴公,其間禮樂廢壞。有正考甫者,得《商頌》十二篇于周之大師。」但其風格離《詩經》中的諸篇並不很歧遠。似當是周時所作,或至少是改作的。其中亦有很好的文句,如「猗與那與,置我鞉鼓,奏鼓簡簡,衍我烈祖。湯孫奏假,綏我思成。鞉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我們不僅如睹其形,亦且如聞其「鞉鼓淵淵」之聲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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