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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滅亡(3)


  四

  無窮盡的年靑的小夥子們的隊伍,向山前愛坡羅廟沖去。愛坡羅廟祭師的二子明和晶,及那位愛人被掠奪的少年,亞克修士,在前率領著,手裡擎著明亮亮的火把,火把上的黑煙如幕了喪紗的婦女似的,在紅尖尖的火焰裡亂竄著。

  廟站在巴那士山的坡前。四周是若干白色大理石的圓柱,支持著四塊三角形的屋額。額上的浮雕,精美無比,是人間巧匠在大理石上所能雕斫的最美麗的形體。正面的一額雕的是愛坡羅,這位年靑的神,正驅著太陽車,從大海中升起,向西天馳驟而去。那洶湧的海波,就象在起伏的動盪著,海風吹拂得太陽車前面的馬的鬃毛和愛坡羅的頭髮,向後飄拂著。在最前面飛行著的是美貌的女神奧洛拉,她張開紅霞色的雙手,在指示太陽車的前來。馬匹是雄健若猛獅似的向前直沖,愛坡羅是充滿了生氣、靑春與自足的容儀,華貴、閒暇的把捉住那難禦的馬韁繩。那種活潑闊大的氣概,邈小的人類見了,眞要向之膜拜頂禮不暇。其他的三面,雕鏤的都是愛坡羅在巴那士山巔上和那九位繆斯在奏樂,跳舞,歌唱的情形。那九位美貌的繆斯們的歌舞是那末優秀而逼眞地被雕刻出來,仿佛是有血有肉,呼之若語似的。

  石柱的裡面,是一周的走廊;廊上也有許多美麗的浮雕。正門是黃光閃閃的亮銅的雙扉,那上面也由巧匠們鑄造出絕為精美的景色;一扉上鑄的是愛坡羅執著銀弓,在山前追逐於野獸們之後。負傷的鹿,那滴滴的鮮血,仿佛便要落在地上似的,奔逃著的山兔和野豬,在狼狽戰慄的東西盲撞,仿佛便要衝出躲出這銅門之外似的。山地上的綠草和不知名的花朵是欣欣向榮的盛長著;天上是無垠的晴空,間有幾朵的白雲,懶散的躺著。別一扉上,鑄的是愛坡羅和他的雙生的姊妹,亞特美絲,站在烏黑的雲頭上,彎弓向妮奧蔔的可憐而無辜的漂亮的兒女們射去;已死的垂頭僵直的躺在地上;未死的,痛楚的在掙扎;將死的在盡著他或她的最後的努力,和死神在牽牽拉拉的想躲了去;一個最少的幼女,卻藏到她母親,那多言的妮奧蔔的懷裡來。妮奧卜張開雙手保護著她,那幼女的臉上是表現著怎樣的驚惶失措的神氣呀,見了那副可憐的戰慄,沒有不為之油然生憐恤心的;然而那個女神亞特美絲,凶光滿臉的,卻正把一支銀箭搭放在弓弦上,向她瞄準著;想來也不會有幸!那母親,最可憐的是,顧了一個,顧不了那個的在奔救;心底的痛楚與肉體的疲倦,使她幾乎軟癱了下來,她的一隻腿半跪於地上,她的臉仰向天上,那兩隻被悲怨憤急燒灼得無淚可滴的眼睛,正對著那兩位殘殺者愛坡羅和亞特美絲睜視。但她並不屈服,她仍傲慢而自信,這在她堅定的眼光裡可見到——她決不露出乞憐相來。這是人和神道爭鬧的最可怖的一幕活劇,祭師們特地擺佈出來,作為警告後人的——然而人類在那裡已顯示出他們的怎樣的勇氣與不屈來。

  進了這亮銅的門便是大殿。殿上是光潔無比,地上滿鋪大理石的地板,行道的所在,還鋪上了最細膩,最貴重的絨氈。一尊大理石雕的愛坡羅的大立象,站立在正中。前面是一個祭壇,上面放滿了奉獻於這位大神的祭品與禮物。紅色的絲絨的幕,間斷了這大殿。然高大,空闊,冷寂的氣象,仍要壓倒了一般來此求福避禍的信徒們。有一股神秘的氣象,滲透於每個人的心胸上。

  廟的左翼,有好幾間邊房,那是那位瘦削的中年的祭師的巢穴;在這穴裡,收藏著不少的被吞沒了的獻神的珍物。

  廟前是一片廣場,可容好幾萬人,由這廣場到廟門,得經過二百級以上的階級,那也都是大理石所造的。廟的右翼,有一方大水塘,四周圍有無數的常靑的大樹,樹上掛滿了披離的藤葛,水邊是平坦的柔軟的草地,上面盛開著無數的小花。那西邊的一方,很少人去的,繁殖著一叢叢的小水仙花,正臨流自憐的映照其絕世的芳姿。

  廟後,便是山。岩石嶙峋的突出,象要奔出來齧人。而突出的岩上長著無數的常春藤,拖著它們的柔軟的長長的枝葉,拂懸於廟的屋頂上,使這純白色的大廟,表現著蒼老的古拙的氣味,增益著傳統的信仰的習慣。

  這廟,如今是招致了空前的巨數的來客,可是這無窮盡的來客們並非進香求卦的信徒,而是年靑的叛逆的小夥子們。神秘的畏敬之感,在他們的心胸裡,已經掃蕩得乾乾淨淨。

  廟前的廣場上,容納不下那麼無窮盡的叛逆的廣漠的隊伍。最前列的已經擠到廟前,登上了大理石階,走入了亮銅門裡,而後列的還在路上走著,並未望見廟的影形。

  大殿裡黝黑異常。明走得太急,幾乎被光滑的大理石的地板,滑了一交,連忙站定了。他手裡執著一個大火把在熊熊的發光,照見愛坡羅的大象,傲慢的站在那裡。紅色的絲絨的帳幕,把這大殿間隔成幾區。

  「我們就動手了!」他大叫道。

  悲憤的亞克修士也跟了上來;他見了那充滿了自足、傲慢的石象的姿態便氣往上沖,隨手用手執的火把,把紅色的絲絨幕燃著了。大家都學樣。一片的火與煙。

  年靑的小夥子們一見了火光,齊聲的大喊,興奮得欲狂:「打呀,燒呀,踏平了這淫神的巢穴!」

  亞克修士第一個動手要去推倒那大神象,然而推不動分毫。潮湧似的群眾,擠向前去。人的海,但仍沒法擠倒了那神象,它還是傲慢的屹立在那裡。

  「拿繩子來拖倒了它!」明有主張的喊道。

  立刻取到了最堅牢的繩子,亞克修士攀上了神座,把這繩子捆住了神象的頸部。拉著那一端的繩頭,如拔河戲似的,福斯使勁的拉,拉,拉,……叭噠的一聲響亮,連大地似都被驚撼得跳了起來。大理石的地板,被打得粉碎,那尊大神象,也斷成七八段,美貌的頭部,跌得成了碎屑;大理石的碎屑紛飛在空中,站在附近的靑年的小夥子們有好幾個的臉上,都被濺打得流著血……殿上是一片紅光……黑煙突突的升起……

  就在這時,就在神象倒下了的時候,一個奇跡出現了:愛坡羅他自己代替了他的立象站立在神壇之上。福斯不相信自己的眼。然而的的確確是愛坡羅,一個活動的,代替了大理石所雕成的,不知從什麼地方,在什麼時候,飛奔了來;只是這活的神道,臉上顯得憔悴了些,沒有神象那麼年輕美貌,大約是酒色淘虛了他,衰老了他。

  「什麼大膽的叛徒,敢在我的神廟裡搗亂!我的祭師呢,哪裡去了?難道不會阻止他們麼?竟要我自己奔了來!他受了我多年的祐護,竟躲開了不見面?我且先結果了這小子!……但你們這些無知大膽的小夥子們……且看看我的手段,」他銀鈴似的聲音,但有些沙啞,已不如當年的清朗了,有威力的說道。同時,執起了他的銀弓,從銀色的箭囊裡,拔出了一支銀箭。

  福斯是被這突現的奇跡,驚得傻呆了。然而很快的便恢復了勇氣。

  「好!這淫神竟自己站立在我們之前!還不向前打倒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撲滅了他!」亞克修士大聲的,用盡肺部的力量喊道,揮舞著雙手,象司令官似的,第一個奔向前去,往愛坡羅面前直沖,要象推倒了他的立象似的,推倒了他。

  如電光的一閃,愛坡羅的銀色的疫箭,已經穿貫了亞克修士的心。他大叫了一聲,向後倒去。血咕咕的從傷口流出。臉和身體都變成了鐵靑色。

  很快的,愛坡羅又拈起了第二支,第三支……的疫箭,隨意的射著,年輕的小夥子們,陸續的倒了下去。

  群眾被驚住了;最前的一列,要向後退回去,但後面是擁擁擠擠的人體,急切的退不了,還是向前沖;但氣勢已緩和了些。

  死屍堆成了山。受傷者在痛苦的呻吟著。有的已被火所燒灼;燒焦了的人發和肉體的臭味怪難聞的。

  愛坡羅傲慢而無恙的屹立在神壇上,臉部表現著自信與輕蔑的冷笑。雙手還是忙碌的拈箭,搭上弓弦便放射。在紅色的火光裡,他是那樣的雄偉的屹立著。

  「往前沖呀,不要怕他的箭!撲倒這無道的妖神!撲倒他!殺死他!」祭師之子明,站在那裡喊。

  他率領了一部分年靑的人第二次沖向上去。快到了愛坡羅的身邊,卻被他的疫箭所射中,痛苦的僕倒在地上,嘴裡還在模糊的喊著:「打倒……他!沖向……前!」

  群眾又略退了退。但祭師的第二子晶,悲憤欲絕的不顧性命的很快的便沖了上去。愛坡羅眼尖,連忙彎弓向他射去。卻中了旁邊的一個人。他到了愛坡羅的身邊,用火把直戳到愛坡羅的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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