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振鐸 > 希臘羅馬神話與傳說中的戀愛故事 | 上頁 下頁 |
柏綠克麗絲的標槍(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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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們乘了船,又回到阿提刻來。自經這一番波折,二人相愛更切,幾乎形影相並,行坐不離;他們的暫離,只有在西發洛斯出外打獵的時候。她把獵狗和標槍送給了他,供他追獵野獸之用。他們互誓不再有什麼離別,不再有什麼猜忌;他們如投入過一個大熔爐一樣,兩個靈魂、兩個心已經融合為一個了。誰都相信他們會永久相愛,直到末日的末一刻。假如大神宙斯降到凡間來向柏綠克麗絲求愛,她一定要拒絕他的;假如有別的美婦人或者厄洛斯再來,不,即使是美神維納斯來,向他引誘獻媚,也決不能引動他已與她融化為一的心。 每天清晨,黎明女神厄洛斯在天空飛過,不休息地驅趕著黑夜時,總不自禁地要放慢她的馬匹,用又怨又嗔的金色眼光,投向西發洛斯所在的地方。然而他卻渾忘了她的愛,渾忘了她所說的警告。 每天清晨,當厄洛斯走過了天空,太陽的金光正與最高的青峰吻著時,西發洛斯總要到森林中去打獵;雖然他一刻也不能離開他的妻,然而這少年人好獵的熱誠竟使他暫時離開她。他每出打獵,並不帶領從人,也不和朋友同去,也不用馬匹,也不用嗅覺靈敏的獵狗,也不帶什麼獵網;他有百發百中的標槍在手,有了這支標槍,便不怕什麼猛獸,也不怕被獵的獸類從他手下脫逃。 每當他的手染滿了野獸的血,他覺得獵獲物足夠了時,他總要擇一個涼爽的樹蔭休息。一陣陣的清風由蔭谷中向他吹來;他奔跑得滿身是汗,正渴望涼風的吹拂。在樹蔭下,在微風中,他的熱汗漸幹了,他的喘息漸止了;他在那裡得到最愉快的休息。於是他滿心高興地叫道:「來,奧拉(Aura),來安慰我;來到我的胸前,最歡迎的人兒,只有你,才能解除我發燒似的火熱。」這是他常常獨自說著的話。有時,更熱烈地——似乎運命故意播弄他地——叫著:「你是我最大的快樂;你安慰我,給我以愉快,你使我更愛森林與蔭涼之地。我永久愛悅你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臉上。」 他每次在林蔭底下憩息時,總要這樣地叫喚著。有幾個獵人,偶然聽見了他這種親昵異常的呼喚,覺得非常詫異。他們第二次又聽到時,便決定他所喚的必是一個女子,名為奧拉;他們相信,他必定在森林中和什麼仙女發生戀愛了。他們不能保守這個新奇的秘密,便有一個人魯莽地跑去告訴他的妻柏綠克麗絲,說他有不忠的嫌疑,並轉述他在林中所呼喚的話。戀愛本是一個輕信的東西,無論怎樣相信的一對戀人,也絕不能不為浮言所動,何況報告的人又說得如此的既真且確。柏綠克麗絲突然為痛苦所擊打,暈倒在地上了。她慢慢地蘇醒過來,相信這事是真的。她悲怨她的運命的殘酷,她責駡他的不忠,她詛咒那個幻想中的情敵。不過,她在悲戚之際,還有點疑惑,有點希望;疑惑是她所聽到的或者不真,希望是她丈夫愛她這樣真切,似乎不至再和別人戀愛。於是她鼓起勇氣,否認這個故事,除非她親自目睹耳聞,她決不相信她丈夫會犯這個罪過。第三天,黎明趕走了黑夜之後,西發洛斯照舊別了他的妻到森林中去打獵。 當他獵獲得心足時,便躺在林蔭底下的草地上,如常地叫道:「來,奧拉,來安慰我的辛苦……」當他正喚著時,突然,似乎聽見了一聲呻吟,他還茫然無知地叫喚道:「來,最親愛的人兒。」他身後的落葉,簌簌地響起來,他以為背後有什麼野獸來了,便拾起標槍,向發出響聲的方向投去。他聽見一個最熟悉的聲音叫道:「唉,我完了!」連忙拂開濃密的樹枝奔去看時,卻見倒在地上的乃是他的妻柏綠克麗絲,一標槍正中在她的心上,她竟死於她自己贈給丈夫的禮物下。他心中說不出的悲苦恐怖;他見她臉色慘白,滿身是血,一無所知地倒在枯葉上。他含著悲痛,輕輕把標槍從她心頭拔出。他謹慎地用雙臂把她的身體抱起,從她胸前的衣服撕下一大塊來,包紮她的可怕的傷痕,要把她的血止住;同時虔誠地禱告著,求她不要離開了他死去,求神們放她一條生路。她漸漸地又蘇醒了,然而,已經沒有一點力量,勉勉強強斷斷續續地說道: 「看在我們戀愛的結合上,看在頭上的神們和我自己的神們的面上,看在我一向為你所做的事上,看在我臨死的時候還摯愛著你的情分上,我求你不要讓這個奧拉奪了我的位置去。」 於是他才知道這一切大錯,完全是從那個名字的誤聽上鑄造下來的,他便告訴她這事的真相。然而到了這時,這告訴還有什麼用處呢?她倒在他的臂間,她的最後的一絲微息和一滴紅血,一同離開她的身體了。當她的眼還能朦朧地看見東西時,她總註定在他的臉上,當她還有一絲一息的呼吸時,她還吹出她不幸的精神在他的雙唇上。但她死去時,似乎很滿足,臉上也現著笑容。大約她已完全聽見,而且相信,他所告訴她的真相,知道那個奧拉絕不會取她的位置而代之了。 西發洛斯看著她僵硬地倒在他臂間,唇不再紅,眼波不再流轉,笑語不再對他而發,溫柔的雙臂不再抱他的頸,黎明女神的預言應驗了,柏綠克麗絲真的不是他所有的了!不過,她不是給別的少年奪了去,如他所疑慮的,她卻為陰暗的地獄所吞沒,這是他所想不到的。 他抱了柏綠克麗絲的屍身,低喚道:「柏綠克麗絲,我的柏綠克麗絲!」然而她永遠不會答應他了。他的淚水如兩條無盡的川流似的由他眼中湧出。他心中燃沸著悲楚,他靈魂裡咀嚼著說不出的追悔與苦惱。假若死去的是他自己,他一定不會感到那麼深的苦楚的。 許多天過去了,好幾個月過去了,他還是哀哀楚楚地追悼他的失去的柏綠克麗絲;每天他總坐在希米托斯山的斜坡上,默默地想念著當初柏綠克麗絲和他同坐在這裡,同看月出,同看靜雲停空,同看微風動樹燕子斜飛時的那種情景。他心上溫理著過去的快樂,幾乎忘記了現在他的柏綠克麗絲不在旁邊了。直等到他照常地伸過手去,要把她摟抱過來,緊靠在身邊,而雙手突覺撲了一個空時,他方才如由夢中驚醒似的,知道他的柏綠克麗絲是永遠地去了,到另一個不可知的世界裡去了,不再能和他並坐在這裡了!於是他倒身在綠坡上,兩條淚泉又涓涓不息地由他眼中湧出。 他不再使用他的百發百中的標槍,他不再放出他的迅如風、疾如電的獵狗,他不再從事於他所最喜的追獵野獸的事了!不僅這事,便是一切少年人所喜的事,他現在也都拋卻,不再理會。厄洛斯每天清晨驅車經過天空時,也不再見他在林中忙著跑了。她睜著金光四射的眼,再也尋不見他;他不在山中,不在林中,卻在家中追念他的柏綠克麗絲! 後來,底比斯的國王安菲特律翁(Amphitryon)請他幫忙打獵野獸。西發洛斯答道:「我可以和你同去,這是我開始旅行到西海之外柏綠克麗絲所住的光明之土去的時候了。」於是他和安菲特律翁同到了底比斯,獵捉猛獸野禽,總是身先眾人。然後他又旅行到得爾福(Delphi)的地方,阿波羅的家所在處。這位神叮囑他速到西海,他在那裡可以再見他的柏綠克麗絲。他經山過嶺,跨溝渡河,最後到了琉卡狄亞海角(The Leucadian Cape),立在岸邊,眼望著茫茫的綠波,太陽正赤紅地掛在西方,他的前面,傍晚的金色柔雲,集合在它的四周,它要到它休息的地方去了。於是西發洛斯說道:「我必須在此休息了,因為我的旅途已經告終了,柏綠克麗絲正在前面光明之國等候著我呢。」 他立在白色的危岩之上,晚風吹拂著他;正當夕陽吻著圓形的水涯時,西發洛斯的力量盡了,便慢慢地倒入海中。 第二天,女神厄洛斯驅車經過西海時,見她所愛的西發洛斯正仰浮在海面上,金髮鋪散在綠水裡,隨波上下;她不忍往下再看,輕喟了一聲,把黑袖掩蔽了臉。這天早晨,世人見天色烏黑黑的,暫時沒有了玫瑰色的可愛的曙光。 然而西發洛斯卻在西海之外,尋到了他所愛的柏綠克麗絲,他們倆自此永遠地永遠地不再分開,據古代的傳記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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