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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綠克麗絲的標槍(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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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明水秀的阿提刻(Attica),美貌的女郎極多,其中最美的卻是國王厄瑞克透斯(Erechtheus)的女兒柏綠克麗絲(Procris)。她是國王心中的至寶,國王別無所出,僅生她一個。國人也沒有一個不敬愛她。這不僅由於她的美貌;她的性格的溫柔和善,似較她的美貌尤足感人。無論是誰,凡見到她美麗而和藹可親的臉,凡聽到她銀鈴似的聲音,無不心喜意怡。她坐在織機上忙著織布時,常常歌唱自娛,聽到她歌聲的人都不禁停步不行,立在門外靜聽。和她同住的女郎們,同她一同出外洗滌衣服、汲取泉水的時候,她們便也很高興。她做完了應做的工作,便在山野中漫遊著,每喜走到危崖深林之處,靜立在那裡,對著夕陽,送它沒入海中。阿提刻所有的地方,幾乎沒有一處不為柏綠克麗絲所遊到。她有時倒身在最高的山巔,臥看白雲馳過藍空,有時坐在溪邊的石上,手托著腮,靜聽水石相激的琤琮的清音。她這樣快快活活地過著日子,一點思慮也沒有;她使每個人都愉悅,同時她自己也愉悅。不過,每個人都贊許她的美貌,她卻不以美貌自傲,每個人都稱頌她的溫柔的性格,她也從不覺得她有什麼過人之處。她的國人,無論老幼,無論貧富,都異口同聲地說,公主柏綠克麗絲比朝陽未上時的清露還晶瑩美麗,比連朝嚴寒後忽布金光的冬日還和煦可愛。 有一次,黎明女神厄洛斯剛剛射出玫瑰色的光明于天空,柏綠克麗絲上了希米托斯山(Hymethus)的絕頂,凝望著金黃色的光明所籠罩的和她的眼一般瑩藍的海水。她看見遠處有一隻船,布帆鼓滿了晨風,正飛快地向希米托斯山下的海岸駛來。不久,這船便靠了岸。她看見一個人由船中跳上了岸,爬上山峰,正向她走來,其餘的人則都在岸邊休息。這個人走近她時,她才看得清楚,他是一個少年,容貌異常的秀美。柏綠克麗絲心中暗想,她從來不曾見過那麼美好的男子。她曾聽見人說過,天上的神,有時下降世間,混跡於凡人之中;更有又美秀又勇敢的英雄,在各處浪遊,做出各種的奇跡異行。當這個生客走近她時,太陽已經高高地升在中天,蔚藍的天空裡,一片薄雲也沒有;太陽光照在他臉上,使他益增秀美,簡直不像一個凡人。 他溫和有禮地向她走來,說道:「小姐,我是從很遠的東方來的。當我的船駛近這岸時,我見山頂上有人立著,所以我連忙上了岸,我要知道我所到的國是什麼名字。我名為西發洛斯(Cephalus),我的父親希裡奧斯(Helios),住在海外美麗的宮中;我卻離了家,意欲周遊各處,遍歷名山大城。請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和這個風景明媚的地方的名字。」於是她答道:「客人,我的名字是柏綠克麗絲,我父親是這裡的國王,他住在前面的雅典城裡。」於是柏綠克麗絲領了客人到她父親的宮中。他招待西發洛斯很好,立命設宴款客。當喝夠了紅豔的酒時,國王再三注視西發洛斯,心想,他必是一位英雄,他的美貌,除了他自己的女兒柏綠克麗絲之外,沒有別人可以比得上。 西發洛斯逗留在國王厄瑞克透斯宮中很久,絕不言去,他顯然為柏綠克麗絲的美貌所吸引了。他多住一天,他的戀愛便更深一天;在他的眼中,柏綠克麗絲似乎一天天地更加美麗、更加可愛。最後,西發洛斯鼓起勇氣向她求婚,國王便把她給他為妻。婚禮之顯赫不必細說。自結婚後,兩人相愛之真切,超過世上一切的夫婦。 他們結婚了兩月之後,有一天清晨,西發洛斯正在山中佈置獵網,要捕捉美角的鹿,黎明女神厄洛斯這時也正在繁花如錦的希美托斯山巔,驅趕著黑夜,她一見到西發洛斯,便把他帶走了,完全違反了他的志願。他對這位金光四射的女神說道:「請女神恕我萬死,我不能不說出我的真心話;雖然你是一位天上的女神,飲著瓊漿玉液,你的執掌是區分晝夜,你的雙頰照耀著玫瑰似的紅光,你的美貌人世無匹,然而我所愛的只有柏綠克麗絲一人,柏綠克麗絲永在我的心裡,柏綠克麗絲永在我的口上。我永不忘懷我們溫馨的戀情、柔美的快樂,以及我們結合的那一天。」黎明女神厄洛斯聞言,不禁又惱又恨,便嗔道:「不必再多說了,你這不知感激的孩子!你且去守護著你的柏綠克麗絲吧!不過,如果我的心是能預知未來的話,你是絕不會永久保有她的。」於是她含怒地遣他複回家中。 當他回家之後,他心裡總忘不了那位女神給他的警告;心中的疑懼似乎生了根,再也拂拭不去,雖然他也渴想把這些無謂的疑懼掃除個乾淨。他怕的是他的妻將不遵守她的婚誓。每當他沉醉于她的青春和美貌之時,他便不自禁地想道:「她這樣的美貌,或將為別的少年所戀慕,因而引誘她使不忠於我吧。」然而當他覺到她的又溫柔又貞靜的行為、又專一又懇摯的愛情時,他又不禁自愧他這種疑懼太無因由。然而「疑懼」在他心裡終於騷擾不已;並且,戀人的心情總是格外銳敏,格外猜忌的;他便決定悄悄地離開她,不告訴她一言半語,以便試驗她的貞操。 他憂悶地離開了家;比他更憂悶的卻是他的妻柏綠克麗絲。經過了許多天,許多星期,許多月,西發洛斯去得無影無蹤。柏綠克麗絲坐在父親宮中悲哭著,每日以眼淚洗面。後來,她的臉色憔悴了,她的雙眼蒙矓了,她的語聲枯澀,失去了從前的快樂了。她一天一天地在國內尋找西發洛斯,她一天一天地走上希米托斯山的極峰,眼望著綠海,自言自語道:「他總有一天要歸來的!唉,西發洛斯呀!」她這樣心碎地獨坐著;沒有一個人不憐恤她。她父親這時已經很老了,而且多病,自知不久于人世,但他最感哀苦的還是他女兒的孤獨悲傷;如果西發洛斯在此,她還可以有一點安慰,他偏又不告而辭!不久,國王厄瑞克透斯死了,柏綠克麗絲孤獨地住在宮中,憂傷更深,然而她還盼望著西發洛斯的歸來。又是許多天,許多星期,許多月過去了,西發洛斯還是了無音信。最後,她覺得西發洛斯不會再來了;她除了到父親所住的樂園,再不會快樂的了。因為希望斷絕,她的心反倒寧靜得多。她漫遊從前曾和西發洛斯同遊的各個地方;每到一個地方,便坐在那裡溫理已失的快樂。有一天清晨的時候,柏綠克麗絲憩坐在希米托斯山的東面的山坡上,忽見一個人由山下向她走來,他的衣服非她所習見的,但當他走上山時,她認識他的高高的身軀與輕健的足步。他越走越近;她覺得如在一個夢境中。她一見他的臉和雙眼,就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時光裡。 她跳了起來,向他奔去,說道:「呵,西發洛斯,你終於歸來了!你為什麼拋棄了我那麼長久呢?」但這個客人卻和聲地答道——因為他見她如此地憂鬱:「太太,你認錯了一個人了。我是一個客人,由遠方來的,我想知道這個地方的名字。」柏綠克麗絲看他的臉似乎又有幾分不大像西發洛斯處——女神厄洛斯使他的臉變了一點樣子,於是她又坐下來,眼光凝澀地望著地上的綠草,徐徐說道:「這真奇怪,變了,然而我不能說出怎樣的變了,但聲音卻宛然是西發洛斯的。」於是她轉臉向客人說道:「唉,客人!我一心想著西發洛斯,我愛他,卻又失去了他;他也是從東方的一個遠國裡來的。你認識他嗎?你能夠告訴我到哪裡去找到他嗎?」 客人答道:「我認識他,太太。他如今回到他的本國去了,這個地方遠著呢,你是去不了的。然而你可不必再去想他了,他早已忘記了你的愛了。」柏綠克麗絲絕望地眼望著晴空,眼中的淚水不自禁地沾濕了臉頰。這位喬裝的客人,見了她可憐的樣子,幾乎把持不住他的決心,也要陪她落下淚來,並且告訴她道:「你的西發洛斯就在你面前,他並沒有忘記了你呢。」他幾乎要抱住了她,溫存地安慰她一頓。然而,在這時,卻似乎有一種無形的魔力禁止他這樣做。他呆立了一會兒,然後用第三者的口吻,低聲下氣地說了許多安慰她的話,於是她的悲楚覺得減少了些。自此之後,他便逗留在這個地方不走;柏綠克麗絲也很喜歡看見他,因為她要聽見他的語音,她要看見他的溫柔的眼光與態度。當她和他並坐聽他的閒談時,她幻想她的西發洛斯已經歸來,又和她同坐在一處。她心中自思道:「遠處的東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如何出了兩個那麼相同的美貌英雄呢?」 他天天和她在一處,用溫柔可喜的話來解慰她的悲悶。不久,他便對她傾泄相愛之忱。柏綠克麗絲自思,她也未嘗不可愛他;西發洛斯不是無端地拋棄了她嗎?不是去後久無音信嗎?一天,他說道:「柏綠克麗絲,你不能放下了愛西發洛斯的心來愛我嗎?」她不自持地輕輕答道:「可以的。」正在這時,客人的臉忽然變換了一個樣子,她看得清清楚楚,這抱她在臂間的正是西發洛斯。她狂叫了一聲,推開了他,苦淚流滿了雙頰;她說道:「唉,西發洛斯,西發洛斯,你為什麼忍心做這樣的事?所有我的愛都是你的;而你卻驅迫我去做壞事。」於是不等他的回答,便盡力地逃了開去。她逃到海邊,吩咐百姓們替她預備一隻船,離開了自己的國。他們帶她到了克裡特去。這裡西發洛斯呆立著不動,似乎成了石像;等到他回復知覺,要追柏綠克麗絲回來時,她早已不見蹤影了。他悲痛地獨立在綠坡上,深悔自己無端鑄了一個大錯。過了幾天,他想念她的心益發熾盛了,他便也如她之尋他似的,漫遊各地去尋她。 這時,她心碎望絕,恨不早死,一切世間的快樂、天然的美景都不足以暫展她的愁眉。有一天,她獨坐山坡上,狄愛娜正在打獵,知道了她的事,異常憐恤她,便送給她一隻世間無比的獵狗,一支百發百中的標槍,叫她以打獵自娛。西發洛斯在阿提刻尋她不見,便又到別處去尋。一天,剛好到了克裡特,遇見她在打獵,便欣喜欲狂地直向她奔去;然而她只是躲避他。西發洛斯叫道:「唉,我的柏綠克麗絲,你使我找得好苦!我不該無端給你苦吃,我自悔已經太遲了!然而我應受的苦也咀嚼得夠了!我的柏綠克麗絲,到我的胸前來吧!請你饒恕了我的一切罪過吧!我們將不再分離,我們將永久快樂!」他說著,熱淚淌了一臉,伸出雙臂,向她走去。柏綠克麗絲站著不動,然而她眼中也閃耀著淚花了。他走近了,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她。她到這時,再也不能自持了,便也倚在他身上,一手回抱了他;他們接了一次極長極熱的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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