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的愛(4)|鄭振鐸

愛神的愛(4)

　　她立刻回到自己家中，進了房間，看見她兒子正受了重傷，躺在那裡呻吟著，她便叫道：「你做的好事！你不辱沒了你的雙親嗎？你居然不顧你母親的命令嗎？我命令你使我的仇敵與世上絕惡的人發生戀愛，你卻薦了你自己。你竟把我的最恨的敵人擁抱著、撫愛著，而使我做她的婆婆，她做我的媳婦！不，我決忘不了報仇。我將求蘇白裡特（Sobriety）幫忙，他會好好地教訓你一頓，他會拿開你的箭袋，奪去你的箭，折斷你的弓，熄滅你的火，還給你一頓好打；我更要割去你黃金似的頭髮，剪去你的雙翼；那時，我才算甘心！」她說畢，帶著盛怒出了房門。

　　約諾和刻瑞斯（Ceres）見了她，便問她為何憤怒。維納斯說道：「我求你們替我尋到那名叫蒲賽克的女郎。大約你們不會不知道我兒子丘比特的事吧。」於是她們安慰她道：「你兒子怎樣冒犯了你，竟使你詛咒他，責備他的戀愛呢？你何必定要置他所愛的女郎于死地呢？我求你饒恕了他的過失。你不知道他已是一個少年人了嗎？你難道忘記了他的年紀嗎？你還以為他是一個孩子嗎？你到處散播戀愛的種子，難道在你自己的門內，反而禁止戀愛嗎？」

　　這兩位女神竭力想平息她的怒氣，要她饒恕了丘比特；雖然他不在眼前，她們可真怕他的情箭。但維納斯不為所動，離開了她們，匆匆地又到海上去了。

　　這時，蒲賽克正到處奔波，尋求她丈夫。她想，他要是不為她的溫言蜜語所動，也必將憐恤她的堅忍的祈求的。她見高山頂上有一所廟宇，想道：「也許我丈夫在這廟內吧！」她艱苦地上了山，進了廟；廟內穀穗堆積如山，百物雜亂無序，她一一把它們整理就緒。刻瑞斯進了她的廟，一見蒲賽克便叫道：「可憐的蒲賽克，維納斯正到處找你，要給你吃大苦呢。」蒲賽克跪在她面前，眼淚沾濕了她的足，頭髮掃拂著地土，向她哭求道：「偉大光榮的女神，我求你可憐你的僕人，蒲賽克願在穀堆中躲藏幾天，靜候維納斯怒氣平息。」刻瑞斯說道：「我很可憐你，滿心要幫助你，但我如要藏你在此，恐將使維納斯不悅；我和她是向來和好的。你且離開這裡吧，不要怪我不肯留你。」

　　蒲賽克不得已，離開了廟門，心中煎沸著憂苦。她見遠處森林中也有一座大廟，她進了廟，知道這是女神之主約諾的廟，建築得異常宏偉。她跪了下來，雙手抱著祭壇，禱求她的救助。約諾顯現在她面前，對她說道：「我樂意幫助你；但我愛我的媳婦維納斯如己子，實在不便和她頂撞。」

　　蒲賽克又被約諾送出了廟門。她斷絕了複見丈夫的希望，自念道：「我的禱求，總不得女神們的允諾，我將怎麼辦呢？我將到哪裡去呢？我將在什麼深洞暗地裡躲過維納斯的憤怒呢？我為何不壯了膽，在她面前自首呢？我不知丈夫是否在他母親家裡呢？」可憐的蒲賽克心裡遊移不決，想投入危地，設法哀懇維納斯回心轉意。

　　維納斯在河上陸上遍覓蒲賽克不見，便命僕人們預備好她的車，她要上天去。這車是她丈夫瓦爾甘當結婚時贈她的，燦爛輝煌，遠非金鏤銀鑲的東西可比。四隻白鴿引導著車。當她坐進車內時，一群小雀在四周喜悅地啾唧著；各種的禽鳥也都甜美地囀歌著，表示這位偉大女神的來到。雲片退讓開了，天門開了，歡歡喜喜地迎接她進去；鳥類飛跟在她車後，不復怕鷙禽的獵掠。她進了朱必特的神宮，向他要求借麥考萊（Mercury）一用。朱必特允許了。她很喜悅地和麥考萊一同由天降落，對他說道：「我的兄弟，你一定知道我沒有你便辦不了事，而且也一定知道我久覓一個女郎蒲賽克不見。現在，請你為我傳命各處去尋找她。」麥考萊立刻將這消息傳佈到全世界，說道，誰能知道維納斯的僕人蒲賽克的蹤跡的，請即報告麥考萊，便將得到維納斯的報酬。世人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每個人都想找出蒲賽克去獻功。

　　這使蒲賽克更決心去自首。她快走近維納斯門口時，被她的一個僕人「習慣」看見了，高叫道：「你現在才知道有一位主人在上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找得你好苦嗎？如今你居然來到我的手裡，地獄就在你面前了。」於是她握住她的頭髮，拖進去見女神維納斯。

　　維納斯見了她，如一般怒極了的人似的，反而笑了，捉著她耳朵說道：「呵，女神，女神！你終於來見你的婆婆了，不然，便是要來見見被你灼燙得半死的丈夫。我的侍女『憂愁』和『悲鬱』何在？」她們應聲而至，帶了蒲賽克去，給她一頓好打；打畢，又帶她見維納斯。她又笑著說道：「她以為我見了她的大腹會憐恤她呢；她將使我成一位祖母。在我的年紀便成祖母，我不快樂嗎？不，我不應稱他為子孫，因為這婚姻是不相配的，又沒有媒證，又未得父母允許，所以這婚姻是不合法的，所生的孩子——如果我讓她生下了孩子再死——也只是一個私生子。」她愈說愈怒，跳下座來，握住了蒲賽克的美髮，著實地虐待她一頓。然後她取出麥、米、豆等的粉來，混合在一堆，說道：「你似乎除了勤苦力作之外，沒有別的方法得見你的情人，所以我要看看你究竟能做些什麼；你把這些雜粉一一分別出來，各置一處，在傍晚一定要做好。」她說畢便去赴宴了。

　　但蒲賽克呆坐在那裡，不言不動，她知道分別這雜粉是不可能的事。於是小蟻依蒙特憐恤她的境遇，到處地奔波著，把全國的螞蟻都號召到它面前來，說道：「朋友們，我求你們可憐這位丘比特的妻，努力幫助她。」無數的蟻便川流不息地把雜粉分開了，等到畢事，它們便匆匆地散開了。

　　夜間，維納斯回來了，她吃得雙頰紅紅的，香氣噴人，頭戴玫瑰花冠，見蒲賽克已將她所吩咐的難事做好，便道：「這不是你的勞力所做的。」說著，給蒲賽克一片麵包充饑，便去睡了。

　　這時，丘比特被禁閉在屋內最深秘最堅固的房中，半因不准他浪遊自害，半因不許他和情人說話；這兩個情人雖同在一所屋裡，卻彼此間隔，各不相聞。

　　第二天，維納斯命蒲賽克走來，說道：「你看見前面河邊一座大森林嗎？在森林中有一群大羊，毛色如金，無人看管；你到那邊去，把這些金羊的毛剪些帶回家。」蒲賽克甘心願意地去了；並不是要奉命去辦這件事，卻要投河自盡，以免受無窮的苦。綠色的葦草，受了神靈的感示，和諧而輕柔地說道：「呵，蒲賽克！我求你不要死在我的水中。然而你要留心，不要在太陽的熱氣未散之前走過對岸，走近這可怕的羊群；因為在陽光猛烈時，它們非常兇狠，雙角如刃，頭額如石，人走近去是極危險的。但過了正午，熱力消減，它們到河邊飲水之後，你可以藏身在我的旁邊，這株大樹之下；等到它們怒氣一過去，你可在森林旁叢莽中收集它們的金毛，這些金毛都掛在荊棘之上。」葦草這樣說著，指示蒲賽克一條生路。她一一遵行，果然收集了金羊毛回來。維納斯仍不滿意，說道：「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你的力量，但我還要試試你的勇氣和智力。」

　　於是她又對蒲賽克說道：「你看見前面的山峰嗎？從這峰巔流下一股死黑色的泉水，這水乃是史特克斯（Styx）和科庫托斯（Cocytus）的來源。我要你到那邊去，把那種水帶一瓶來給我。」於是她給她一個水晶瓶子。

　　可憐的蒲賽克匆匆地到了山巔，與其說去取水，不如說去送命。她站在山脊，看見從一塊大岩石沖出一股怖人的泉水，這水直流下穀中去；水的兩邊有許多大龍，伸出它們的長的血頸，永不睡眠，在此看守這泉水。她覺得這水是絕取不來的，便是河水也似乎在那裡說道：「走開，走開，你要做什麼？快逃，快逃，不然你便要被害！」蒲賽克知這事是不可能的，便呆立在那裡，仿佛已變成了石塊；雖然她身體還在，她的精神與知覺都已喪失了；前面便是死亡，哭泣也安慰不了她；她這次真是陷入危境了。

　　但大神朱必特的神鷹記起了從前做的事，就是它受了丘比特的鞭策，帶了美少年伽倪墨得（Canymede）到天上，充當朱必特的執杯者的事；這時，也想對於丘比特的妻做同樣的事，便由天上飛落，對蒲賽克說道：「你想汲取這可怕的水嗎？不，不，你永不能走近水邊的，便是天神們，見了這水也要害怕。但你可把那瓶子給我。」它把瓶取去，汲滿了水，飛過那些惡龍的頭上，帶給了蒲賽克。她這一喜真是出於意外，她高高興興地將水獻給維納斯。維納斯見難不倒蒲賽克，益覺恚怒，說道：「怎麼！你真像是一個巫婦，居然汲了這水來！但我還要你做一件事：捧了這個盒子，到地獄裡去見王后柏綠賽比娜（Proserpina），請她把她的美容給我一點，約夠我一天之用的；你說，這些美容是從我兒子病後失去的，你要快去快來，因為我等著要梳妝赴神們的劇場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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