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的愛(2)|鄭振鐸

愛神的愛(2)

　　於是蒲賽克愉悅地走近了，壯了膽踱進屋去，看見每一件東西都十分喜愛。她看見建造精工的倉庫，儲藏著無數的寶物，所有人能想得到的東西，無不具備於此，但在這種貴重的寶庫中，卻不見有鎖鑰防守著，這真是更可驚奇的事。正當她高高興興地察看這些東西時，她聽見了一個聲音，卻看不見人。這聲音說道：「夫人，你為何驚詫于這麼豐富的寶物？你看，所有你看見的都隨你應用。你或者要到房中在床上休息，或者要什麼樣的沐浴，我們，你聽見聲音的，乃是你的僕人，隨你要什麼，都會代你設置，同時還要為你預備精美的餐食。」

　　於是蒲賽克覺得異常地愉快，依照不可見的聲音所指示，她先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到浴盆中洗浴。浴後，她看見桌上已擺滿了美食精饌，且有一張椅子給她坐。

　　她一坐下，各種的酒饌便不斷地送上，似乎是跟著一陣風來的；她看不見一個人，卻能聽見在各方面有說話的聲音。菜肴上齊之後，有一個人進來歌唱，還有一個人彈琴和著，然而她都看不見他們。甜美的樂聲送入她的耳中，雖然不見一個人，在她看來，似乎坐在稠人廣座之中。

　　所有這些娛樂終結時，黑夜已經來臨了，蒲賽克便去睡。她一躺在床上，香甜的睡眠便降到她身上。她一個處女，獨自睡在這裡，心裡覺得很害怕；但隨即有一個不得見面的丈夫來了，躺在她身邊，他們結了婚。第二天太陽還沒有出來時，他便離開她去了。

　　不久，她的不可見的僕人便來了，獻上一位新嫁娘所必要的種種東西。如此地，她度過了好些時；她天天見到新奇的東西，心裡益增快樂，特別是那歌樂之聲，最能安慰她的寂寞。

　　蒲賽克正在她的快樂的所在，她的父母卻終日悲傷流淚，她的兩位姐姐聽見了她的不幸的運命，也懷著深切的悲楚，來安慰她們的父母。

　　第二夜，蒲賽克的丈夫說道（她雖然看不見他，卻可以感覺到他的眼、他的手和他的耳朵）：「啊，我的好情人，我的愛妻，你不久將要遇到大大的危險了，所以我要警告你千萬小心；因為你的兩位姐姐，以為你已經死了，十分地憂戚，將依著你所走的路來到山上。如果聽見了她們的哭聲，你要注意，不要回答她們，也不要仰望她們；要是不聽我的話，你便將累我深憂，而且你自己也將滅亡了。」蒲賽克聽了，答應依從他所說的。

　　他走後，天色便明亮了。這一天裡，蒲賽克悲泣終日。她想，現在是拋卻了所有的慰安的希望了，她如被囚禁在一座牢獄之中，不得與人類談話，要來幫助她的悲哭的姐姐們也須拒絕，不得一見她們的面。因此，她終日哭著，到了夜間，倒頭便睡，也不吃飯，也不沐浴。

　　她丈夫來後，溫柔地擁抱了她，說道：「我的愛妻，你竟是這樣地實踐你的允諾嗎？你竟終日終夜地哭泣著，即在你丈夫的臂間還不停止嗎？去吧，去做你所要做的事吧，去取得你自己的滅亡吧。到了那個時候，你一定會記起我的話，後悔不已，但已經太遲了。」

　　於是，她請求丈夫答應；她說，要是不許她見姐姐一面，和她們談一會兒話，安慰安慰她們，那麼還不如死了的好。所以最後，他只得答應了；他還說，她要給她們多少的珠寶都可以，但他還給她一個警告，說道：「你要注意，不要給你的姐姐們的惡計所動，來設法看我的形體，否則，你這個好奇心將使你陷入無窮的苦境。」

　　蒲賽克十分高興，全心全意地謝他，說道：「愛夫呀，我寧願死，不願離開你；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我總是愛你，將你藏在我的心頭，猶如你便是我自己的靈魂或丘比特他自己。但我還要求你一件事：請你吩咐你的僕人西風，把我兩位姐姐也帶到穀中來，像他上次帶我來一樣。」她向他甜蜜地吻著，溫柔地勸他答應她的要求，喚他為她的情人、她的甜心、她的快樂、她的安慰，因此他被逼得同意於她；當清晨來到時，他便走了。

　　蒲賽克的兩位姐姐，經過了長久的尋找，便到了蒲賽克曾經坐在那裡的山岩之上，高聲地哭叫著，四山回應著。她們哭叫著她的名字，聲音傳到了她的耳中，她走上前來，說道：「你們看，你們為她而悲泣的妹妹在這裡呢，我求你們不要再自苦了，止住你們的哭聲吧！」她於是吩咐西風帶她們下穀來。他柔和地把她們吹著，慢慢地放下在穀中。我不能表白出她們姐妹三個如何地擁抱、接吻、問候，這時，她們把一切的憂愁和眼淚都拋在一邊了。蒲賽克說道：「請進來，到屋裡來，和你們的妹妹談談心。」她們進門後，她把寶庫指點給她們看，她使她們聽那些不見蹤影的僕役的聲音。她們洗完了澡，吃完了美饌之後，心裡突然生了深切的妒忌之念，其中一個姐姐十分好奇，便問她，她的丈夫是什麼人，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誰是如此珠寶充盈的一所大廈的主人。但蒲賽克記著她對於丈夫的允諾，造了一篇謊話，他是身材秀美的少年，有黃色的鬍子，非常喜歡在山谷中打獵。她怕話說得太多了，未免要露出破綻，或將回答不出來，便連忙送了滿抱的金銀珠寶給她們，命令西風仍把她們送回。

　　她們經西風帶回山巔，便自取道回自己的家；她們心裡異常地妒忌蒲賽克，一個說道：「請看，各人的運氣真是不同。請看，我們同是一母所生，卻各有不同的命。我們兩個姐姐嫁給異邦的男人，女僕似的苦作著，我們的妹妹卻享受那麼豐富的財寶，得一個神為夫。妹妹，你且看看，在那屋裡有多少的珠玉金銀？要是她丈夫真如她所誇說的那麼美好，她真是世上最快樂的人了。他也許會把她變成一位女神；她有聲音為她服役，有風神聽她指揮，但我呢，唉，我的丈夫卻比我們的父親年紀還老，比孩子還柔弱，且終日把我鎖在屋裡。」

　　另一個姐姐說道：「可不是！我的丈夫也是怪討厭的醜物，他簡直不當我是一個妻，而當我是一個女僕。你不看見蒲賽克如何的高傲嗎，姐姐？她不願意和我們多談，她給我們一點珠寶，便命西風送了我們出來。我但願能夠劫奪了她的一切好福氣！你如果同意，我們可以秘密地設一個計策。現在，我們且不要告訴父母說我們曾見過她，也不要使另外的人知道她比我們更快樂。」她們藏過了蒲賽克所給的珠寶，喬裝著哭臉回到父母那裡去。她們父母見了這副樣子，更覺傷心，而她們卻心裡藏著毒計，各自回家去了。

　　晚上，蒲賽克的丈夫又警告她道：「你不知危險快到了嗎？要是你再不注意，不久便將受苦了。你的兩位姐姐正設計要勸你看我的臉，但你如果有一次見到了我的臉，此後將永不能再看見了。這話我告訴你不止一次了。我想她們一定會再來的，她們來時，你要留心，不要和她們說話，盡讓她們說她們的好了。如果你保守著我的秘密，你肚中的孩子將成一個神，如果你不，孩子便是一個凡人。」於是蒲賽克十分高興，因為她將成一個母親，生下孩子來了。不久，她丈夫又警告她道：「現在你的兩個姐姐已找出刀來要刺死你了。唉，親愛的蒲賽克呀，我求你憐恤你自己、你丈夫、你腹中的孩子，不要去見你的兇惡的姐姐，也不要聽她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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