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羅巴與牛|鄭振鐸

歐羅巴與牛

　　在菲尼西亞（Phoenicia）一個秀美的山谷中，有兩個孩子：卡德摩斯（Cadmus）與歐羅巴（Europa），和他們的母親特裡孚莎（Telephassa）一同住著。他們倆都是美麗活潑的孩子，不知道世間有什麼愁苦的事。歐羅巴生得尤為嬌媚可愛。他們兄妹天真爛漫地終日在田野中游散。那個可愛的地方真是值得終日遊散的；有各種名花奇果，橘子在綠葉叢中發出黃金似的光，大堆的棗子在樹上掛下來，低著頭好像在沉睡，還有香櫞樹林發出迷人的烈芬，勾引人遠遠地到它樹下去。卡德摩斯和他的妹妹常在這些樹林花叢中遊戲。有時，歐羅巴藏在茂草中要他去尋找，當他找到她時，他的笑聲總震響滿穀。有時，卡德摩斯採擷了不少的花朵，將它們結成花冠，放在他妹妹的頭上。有時，他們在山上追奔，由山下追到穀中，又由穀中追到河邊。

　　在穀中有許多綠草場，那裡放著許多牛羊，牧童牧女常並坐在樹蔭下談心，或傾聽鄰近的一個牧人悠揚地吹著牧笛，或傾聽一個老牧人敘述一篇動人的戀愛故事或英雄冒險故事，這些故事往往使他們落淚。卡德摩斯和歐羅巴卻不加入他們的隊伍，他們兄妹的身份是高貴的，兩人只在林中田野中遊玩。有時，卡德摩斯騎了牛向田中走去；歐羅巴則和別的女郎們採花、鬥草，或半身倚著牛背談話。沿了河走去，便是大海，海灘上有無數迷人的貝殼，這也是他們常去拾集的。有一天，卡德摩斯上山去了，歐羅巴和女伴們正在海邊一片綠草地上游嬉。朱必特經過這裡，在雲端看見了她，立刻沉醉於她的美貌，似乎頑皮的小愛神，又向他射了支致命的情箭。但女伴繞她而立，他不能立刻走下來和她接近，於是他想到了一個方法。

　　戀愛與尊嚴不能合一，為了戀愛，便不能不卸下尊嚴的面目；於是神與人的父，右手執著雷震，一點頭便使山嶽震撼的朱必特，這時也不得不拋開了一切威儀，變成了一隻牛，混在牛群之中，低著頭，搖著尾，在草場上吃草。他的顏色是純白的，連蹄也是純白的，襯著柔馴的棕黃的眼珠，更顯得異常的可愛；他的白毛潔淨如新浴，且有光澤，沒有一點瑕疵，沒有一滴污泥；他的頸部肥胖得圓滾滾的，兩個肉褶似的喉袋由肩上掛下；他的雙角很短，然而光澤無比，似經匠人磨斫過，照在太陽光中珠寶似的發亮。他徐徐走近了歐羅巴。她驚詫他的美麗，又見他馴良可愛，便不怕他的走近。她將擷來的花朵，伸到他的白口邊；朱必特心裡愉悅，吻著她的手。他簡直沒有休息的時候，或在綠草場上往來，或在黃沙上打滾，看見她對於他漸漸地狎昵了；有時，他挨近她的身邊，要她用溫柔的手掌去撫拍他的胸部；有時低下他的角來，讓她飾上花圈。

　　現在，歐羅巴竟大膽地騎到他背上去。朱必特負了一個絕代的美人在背，心裡不禁有些顫跳；他如孩童得到了所愛的糖果，不欲立刻吞下似的，故意徐徐地在草地上來回走著。她坐在他的身上，正如一個牧童騎在他的牛背上，在夕陽光中緩步而歸。她的女伴們跟在她後邊，拍手歡笑。他漸漸地一步步向海邊走去，她還不以為意；後來，他的足踏到綠波上了，她才開始驚駭起來，握著他的角要他回身。他卻突然跳入海中，四足如騰雲駕霧似的在海面上飛跑著。她駭叫起來，回望著她的海岸，岸上女伴們也驚叫了。然而不到一刻，她已經看不見陸地。她只好一手緊握住他的角，一手緊握著被風吹開的衣衫；她的驚慌的態度，更增加了她的美。她常常抬起白足，離開海面，不欲為拍濺的水波所濕；他則有意更深地沉入海中，使她更緊地抱在他的頸上。她的長袍的下端，被海風所吹，拂拂地向後飄蕩著。朱必特將她帶到了對岸，即歐羅巴的地方，回復了原形，和她生了一子。這時，卡德摩斯已由山上下來，聽她女伴們驚述前事，便奔回去報告他母親，她要他出去尋找他的妹妹。他走遍了大地，哪裡尋得到她的蹤影呢！後來，他得了神示，中止他的尋找而去創造了一個新城底比斯（Theb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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