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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蘿山下(4)


  考試完了,大家等待學校裡出榜。我正纏著玉蘭踐考試以前的約,兩人睡在一床,每天戀著不肯起。這時的玉蘭,愛我真愛得激烈極了,我們晚上緊緊地抱著,她的舌頭便自然地送到我的嘴中來了,有時我怕咬了她的舌尖的嫩皮,把她的舌尖送回去,她便故意的自己咬破了她的舌尖,把鮮血送到我的唇邊來求憐憫。有時半夜醒來,她咬我,摘我的肉,我總笑嘻嘻的,不喊也不怨。可惜世界上歡娛的時間是不能常久的,在放假前一天的下午,我們倆兒正抱著睡在床上未起,討厭的胡婉與張秀跑進房來,口中喊道:「考了第一了!呀,賊的第一!」我知道玉蘭考了第一了,心中暗喜;因為她們暗罵玉蘭,又不禁十分心恨。睜眼看我手中的玉蘭,已氣得臉色發青了,我連忙用嘴唇親著她的臉。

  那天晚上,我和玉蘭都一晚未睡。我總怕她明年不肯來了,我說:「玉蘭,你考了第一了,也許你的伯伯要歡喜些。」「他嗎?他歡喜什麼?他歡喜錢!」「玉蘭,你明年來好了,你的錢不夠,我可省用些,一個人的錢兩個人也

  夠用了。」「我不用你的錢!我已經無端的背上賊名了,用你的錢,豈不又成了騙子!」「不許瞎說!」我用手閉著她的口,她的眼淚又淌出了。

  天色剛明大家起來,把書籍及用具理好,我的家中派了轎子來接我,玉蘭家中還沒有人來。我要等著玉蘭一同走,她說:「不必等!橫豎大家不同路。家中沒有轎來接我,我自會坐轎回家的。」她送我到學校門口,我們還攜著手兒走了一節,我說:「玉蘭,你一定要來呀!你不來,我也不來了。」「好,我來。」她的神色十分沉靜。走了一刻,我忽然想起,湊著她的耳朵告訴她:「你還應該留心你的哥哥……」「我知道。」她說。轎夫一再催我上轎,我只得沒奈何地上轎走了。寒風吹著她的衣裙,我的轎子已經走了,遠了,我回頭還在轎窗中隱約地望見她站在寒風中揮著白巾送我。

  我回家以後,第二天接到她寥寥的幾句信,說是平安到家了,我的心中也安慰了些。我同媽媽談起玉蘭,媽媽也歎息地說:「那樣美麗而端莊的女孩,也會做賊嗎?不會,一定是旁人誣她的。等你爹爹回來,叫他寫信去給校長,叫學校裡仔細再查查看,不要冤曲了好人!」後來她又說:「你寫信給玉蘭,叫她過了年到我家裡玩玩;開學時一同進學校罷。」我歡喜地照了媽媽的話寫了一封長信,正想寄去給她,郵票已經貼好了,她的可憐的最後一封悲慘的信卻已經來了。呀,我愛的敏今,我現在姑且噙著眼淚把她的信兒抄下,擔心些,好人兒,預備著手帕來揩眼淚罷:

  我愛的淑琴:

  你已經收到了我的信嗎?可愛的,你怎樣還不回信呀!唉!我已經等不著看見你的回信了!

  昨晚伯伯接到學校裡校長來信,說我有偷竊嫌疑,叫我下期不要再進松蘿女師了。伯伯接信後大罵了我一頓,他說我敗壞家庭名譽,他要我快快給他死掉。刻毒的大哥又趁勢的百般淩辱我。呵,淑琴;你知道我決不會那樣下流無恥去做賊。但事到如今,叫我有口也如何分辯?照我的境遇,我本應該早死了,偷生到今天,實非我之所願。呵,淑琴,在你接著這信的時候,你愛的玉蘭早已與她的爹媽聚首於虛無飄渺的陰間了,你應該為她祝福。但是,淑琴,為了我們倆兒之愛情,我在最後一呼吸以前,還十分戀念著你。

  唉,當我帶著冤枉躺在荒涼寂寞的地下的時候,枯草和塵土自然會為我不平著痛哭的。我希望我心中對你的愛情能從塵土裡上伸起來,在春天幻作悲哀的鮮花。

  淑琴,我愛的,你應該牢記著。胡婉的那五塊錢決不是我偷的,將來有查出究竟是誰偷去的一天,你應該寫封信到我的家裡去。使那些殘忍的家人知道我死去的冤枉。

  你不要痛恨那糊塗的校長。他那一封信,實在有萬分力量,可以教我勇敢地走我自己的路。

  唉,淑琴,你是那樣年青,美麗,活潑,聰明,望你珍重著自己的青春,願你能得著一個如意的郎君,同你一般的美麗,活潑,聰明。假如你們將來在溫柔的繡榻上,會談起我的名字,那麼我的骸骨可以睡得安適而且舒服了。你千萬不要為了我的死而十分悲傷。珍重呀,我愛的淑琴!

  硝鏹水是早已備好了,我現在要喝幹了它,走我自己的虛無的路。

  替我望望你的媽媽。

  玉蘭上

  敏今,我的好人兒!接到玉蘭的死信後,我簡直悲傷的同瘋人一般,半個月不曾起床。後來我想再也不忍到那黑暗的松蘿女師去,所以就同媽媽爹爹商妥,轉學到現在的省立女師來了。

  但是那五塊錢究竟是誰偷的呢?後來我打聽了好多松蘿女師的人們,據說這件偷案到現在還不曾查明!可憐的玉蘭!她的冤枉將同她的身體一般,永遠沉埋到黑暗的地下去了!

  你愛的淑琴秋之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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