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遊回憶(2)_鄒韜奮

桂遊回憶(2)

　　訪問九九老人

　　我到了桂林之後，很高興地聽說九九老人馬相伯先生也在這裡居住。我本想一到就去看他，但是因為連日忙於應付「抽稅」，抽不出功夫來。第二天有一位林素園先生替他老先生寫一張條子來要我去看他，但是因為我一天奔走在外，直到夜裡回到寓所才看見，已來不及去看他了。第三天下午林先生又替他老先生寫一張條子來說要我去看他，我看見以後，趕緊取消了一處已約定的座談會的時間，奔去看他。

　　我們見面之後，他老人家快樂得什麼似的，笑逐顏開，緊緊的握著我的兩隻手，久久不放。他說他雖然一個人坐在房間裡，不能出外行動，但是他的心沒有一刻不想念外面的國事。他問了許多關於抗戰的情形，最後說了一句使我尤其感動的話，他說：「我一定要等抗戰勝利了才去。」（他的意思是指他已經這樣老了，也必須等到抗戰勝利以後，他才肯甘心去世。）

　　他的精神仍舊非常的好，可是他的眼力到最近已比從前差得多了，我把我的臉接近他的臉一二寸遠，做個「巡禮」，他說他還是看不出。但是他的眼力雖差，卻天天要他的媳婦把報讀給他聽，對抗戰的消息非常注意。他的媳婦說得有趣，說他每聽到了好消息，身體特別好，胃口也特別好；聽到了不好的消息，他就生起病來了！她又說：他那幾天看見有我將到桂的消息，天天盼望著，我到後稍緩去看他，他早晨起來問一次，晚上睡覺又問一次，問我為什麼不去看他。

　　我們所敬愛的這位愛國老將，他的愛國精神和青年並沒有兩樣。

　　「一二·九」在桂林

　　我和幾位朋友這次經過桂林的時候，剛巧遇到桂林的青年學生舉行「一二·九」學生運動二周年紀念大會。在他們「抽稅」的程序中，本來希望我們有一個時候對全體學生講幾句話，那天在那個紀念大會，中等學校以上的學生都到會，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所以我們就被請去講演。我們應他們邀請出席的有三個人，就是金仲華沈茲九兩先生和記者。

　　會場在公共體育場，並設有播音機。這樣請外來的賓客對青年作大規模的講演，在廣西本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過肯允許學生大規模地紀念「一二·九」——學生運動最光榮的一個紀念日——在別處似乎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特別值得我們的注意。數千男女青年靜立廣場中，整齊嚴肅，傾聽數小時之久，毫無倦容。

　　看到他們所發表的關於這一天紀念的宣言，也很可以看出廣西青年朋友們認識的正確。他們在這個宣言裡向中央政府當局提出三個期望：（一）「在這神聖的全面的全民族的抗戰之下，只有國家的存亡才是我們的存亡；只有民族的利益才是我們的利益。徹底地刷新內政，剷除親日分子漢奸及貪官污吏，使抗戰中的政治與軍事連成一氣，以增強抗日的力量。」（二）「我們認為只有使軍隊和民眾打成一片，才能建立起強有力的抗戰基礎。因此，我們必須在改良人民生活的原則下，動員全國民眾，把他們組織起來，訓練起來。」（三）「為了使教育適合戰時的需要，教育著每個青年，使他們都成為民族解放的有力的鬥士，我們要求即刻施行戰時教育。」

　　青年的苦悶

　　全中國的青年都在苦悶著，感到苦悶的當然不僅限於廣西的青年。但是迫切求進步的廣西青年，無論是集體的表示或是個別的表示，都是格外深切敏銳的。他們感覺苦悶的原因。據我和他們屢次談話所得的印象，認為是全國他處青年所共有的。他們一方面覺得在學校裡所受的教育並未能與當前抗戰的需要密切聯繫起來，感到課程的內容與這個大時代簡直脫離了關係；而另一方面，又因為學校裡功課時間太多，一天到晚為著功課忙，忙得透不過氣來，聽說就是最用功最聰明的學生也不能把本日的功課清理完結，於是有的「開夜車」，有的還要「開早車」，如要想看看課外有益的書報，更是要忙上加忙。這兩方面的缺點合併起來，便構成青年苦悶的重要原因。

　　在這裡有一點是我們所要特別注意的，就是青年們所感到的苦悶，是教育制度在抗戰期間不能適應的問題；這決不是為著他們個人做出發點的，而是為著國家抗戰的前途做出發點的。當然，這不是廣西一省的問題，是整個中國的教育制度與辦法的問題。中央教育當局如果沒有適當的新方案頒佈實行，一省的教育當局要有根本的改革是很困難的，不過我看到廣西青年一般的苦悶，很希望廣西教育當局能根據青年的迫切要求，加以慎重的考慮與研究，推動中央教育當局共同解決這個問題。

　　立在時代前線的青年

　　青年總是立于時代的前線！這不是我恭維青年的話，是我從無數青年的來信中，以及這次在廣西和許多青年的談話中，所得到的實際的印象。

　　在五四運動的前後，凡是和多數青年接觸過的朋友們，想都還能記得，當時青年們所注意的問題，大部分離不了戀愛的問題，再擴大一些的，大部分亦不離乎家庭的改造問題。現在時代大不同了，現在是中華民族爭取生存的大時代，立在這大時代前線的青年們，最顯明的特徵，是他們簡直沒有想到他們自己，沒有想到他們的家庭，更沒有想到什麼戀愛的問題，所念念不忘的，是怎樣在這個大時代中，盡他們的力量來參加民族解放的偉大鬥爭。（我們當然承認有少數的例外，但是就一般的情形說，上面所說的情形是正確的。）

　　我這次在廣西與許多男女青年的談話，他們裡面儘管有說得非常憤慨，有的女同學便說便揮淚，熱烈的情緒是任何人都要深深的感動的，但是立在時代前線的廣西青年，和立在時代前線的全國青年一樣，他們所注意的問題，不是學生的救亡運動與組織怎樣能夠開展，便是戰時教育怎樣能夠很迅速的配合大時代的需要而積極發動起來，可以說一句是「言不及私」。聽說他們裡面有的參加前線為國而犧牲生命了，在後方的夥伴們，于不勝悲哀之中，尤覺彷徨失措，急於解決怎樣為國家而努力的問題。立在時代前線的青年的熱烈情緒，是無法抑止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正確的領導。

　　廣西青年與廣西

　　我經過廣西之後，得到幾個很深刻的印象，一個是廣西當局的虛懷若谷，一個是廣西公務員的勤奮服務，還有一個尤其深刻的是廣西青年的熱烈，誠懇，刻苦，和努力求進步的精神。我深深地感覺到廣西的青年力量——潛伏著偉大的力量，我深深地感覺到廣西青年的潛伏著的偉大的力量與廣西前途關係的密切；我也深深地感覺到廣西青年的偉大力量與中國前途關係的密切。我們經過衡陽時，李任潮先生曾來約我們幾位朋友去談談，問起我們對於廣西的感想，我也對他提起這一點。我對他說，廣西的青年真可敬愛，不過廣西的青年好比是好材料，要使這好材料成為國家的棟樑，還需要一番正確的領導和教育的工夫。

　　廣西有這樣多的好青年，我們不禁要對於廣西的領導青年的先生們致敬，但同時仍見到不少青年感到苦悶，這固然由於青年們的求進的迫切，同時也使我們感覺到對於青年的正確的領導與教育方面，還需要積極地下一番工夫。我們很誠懇地提出這一點，因為我們深信廣西青年的偉大力量實為新廣西的基礎，也是新中國的一個很重要部分的基礎。

　　一般青年幾年來的辨別力的進步是很可驚喜的。如果他們的正確的認識超過領導者，那末領導者無論如何努力，仍然得不到他們的信任，結果仍然領導不起來，這一點是在思想及行動上負有領導青年任務者所最須注意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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