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國女士與孫先生的婚姻(41)_鄒韜奮

四一

　　史諾夫婦的女兒博浪被馬車壓傷，幸得孫欽露的奮勇援救，複經愛翡女士的辛勤看護，體氣漸漸的好了起來。有一天上午，史諾夫人因可憐愛翡女士苦了許多時候，特托孫欽露陪出去散散步，換換空氣；他們就一同去訪老友珠蓮女士，在珠蓮女士家裡同用午膳之後，略談一刻，孫欽露和愛翡女士便一同告辭握別而出。他們自珠蓮女士家回到華盛頓，本須經過撲湯默克河，河上有一條橋相通，在渡橋之前，還要經過一段深林，到了橋邊可乘街車回家。

　　孫欽露和愛翡女士出了珠蓮女士家門之後，就並肩緩步在這段樹林裡偕行。此時四望叢林密佈，曲徑蜿蜒，蓊鬱蔭深，綠葉滿枝，日輝盡碧，益以千紅萬紫，群花爭媚，似與塵世隔絕。飛鳥和鳴，有一個巢裡母鳥正在那裡教小鳥飛翔。有幾個松鼠在河邊大洗其面孔，雙目眈眈，行所無事，一點兒沒有懼怕的樣子。許多蜜蜂在花堆裡采蜜，東奔西探，忙得什麼似的。在此鳥語花香，靜寂環境中，只有一對素心人，挽臂偕行，情話喁喁，我們倘說一句含有迷信色彩的話，只有歎一聲「幾生修到？」

　　孫欽露和愛翡女士的情誼到了這個時候，雖然已經深厚誠摯到了沸點，但是還未曾開口求婚，這是讀者所知道的，開口求婚是如何一件重大的事情，孫欽露那樣審慎，是無足為怪的，不過在這個時候，造化的勢力真大，他處在這個環境，臂上挽著一位嬌豔輕盈的伴侶，明眸皓齒，清光煥發，頻用她那百媚橫生的眼睛和笑靨對他仰望著，孫欽露好像受了電氣一般，但知用手輕撫她的黃金雲鬢，對她笑，兩眼縮成一線縫，反而說不出話來！這個時候無所謂中國，無所謂英國，無所謂他們所在的美國，只有一男一女和自然界，全世界中一切都沒有了！

　　停一會兒，孫欽露才指著一棵蘋果樹對愛翡女士笑著說道：「到子九月，我們還要一同到這裡來，那時蘋果都熟了，我們可同來飽啖一頓。」愛翡女士聽了靜悄悄的答道：「但是我在八月裡就要回英國去了，你知道嗎？」

　　孫欽露聽了這句話，怔了一晌，眼裡的熱淚滾流的往下淌，斷斷續續的對愛弱女士說道：「你一定不要離我！我　　我沒有了你就不能生活。你是我的生命。」

　　他們這個時候，本來是站在一起的，孫欽露說到這裡，兩臂向愛翡女士伸出，現出懇求的態度。愛翡女士趕緊走上一步去就近他，貼近他的身體，孫欽露呢，趕緊把臂攬抱著她的「愛」，用他的臉貼住她的臉！

　　一會兒他把手輕輕推開她的臉，用掛著眼淚的眼睛笑著對她望，她的眼也眼淚盈眶的向著他微笑的嬌羞的望著！這個時候他們心坎中出來的愛不是用口來傳達，簡直是用兩對眼來傳達了！

　　孫欽露問她：「將來你肯隨我一同回到中國去嗎？」

　　愛翡女士答道：「隨你到天邊地角，都無不可！」這句話是她向來所未說過的。

　　孫欽露聽了，再輕輕的把臂攬抱著她，輕輕的緊抱著，他的臉貼著她的臉。

　　天上的雲霞一陣一陣的飛過，撲湯默克河的微瀾輕聲潺潺的流著。這個時候無所謂中國，無所謂英國，無所謂他們所在的美國，只有「天」！

　　【譯餘閒談】

　　中國小說有一句濫調，叫做「為之魂銷」，譯者譯述到這一段，要老實承認，手上雖持著一管筆，眼眶望著一張紙，身體雖坐在書案旁邊，而靈魂（倘使有這樣的東西），卻好像飛到九宵雲外去了！愛之魔力大矣哉！我以為享不著這樣愛福的人，多看這樣的紀事，也未嘗不可說是「過屠門而大嚼，姑且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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