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國女士與孫先生的婚姻(11)_鄒韜奮

一一

　　史諾爵士留孫欽露在餐室裡多坐一下，說他有話和他談談，他一面注視杯中的酒，一面開口說道：「我住過中國多年，這件事想來或者你還沒有知道。」

　　孫欽露聽了笑笑，繼而說道：「但是我也未嘗不知道。我們公使館裡備有名簿，凡是現在華盛頓的人士，其中有到過中國的，或是對中國的事情特別熱心的，我們都有登記。」

　　史諾笑道：「你們有這樣的紀錄，我也知道。不過我在中國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恐怕你一點不知道。那個時候，你的年紀還小得很，還躲在你母親的胸前吃奶。」

　　孫欽露皺眉笑道：「是啊！凡是愛中國的中國國民，當中國正在過渡特需人材的時代，巴不得趕緊長大起來，好好的把自己訓練好，對國家有所貢獻。講到你呢，你到過中國，喜歡中國，愛護中國，是中國的好友，所以中國的愛國國民應當特別歡迎你這樣的外國好友，史諾夫人約我來晚宴，我非常高興的跑來，也是這個原故。」

　　史諾接著道：「講到我住在中國的經歷，為時卻已不少，竟達十年之久。」

　　孫欽露喟然的說：「光陰如箭，我離開祖國也就很久。比你在中國的時候，只差一年七個星期。」

　　史諾聽了很表現詫異的神氣，說：「我還不知道你離開中國居然有許多時候。」略停一下，再接下去說：「各人對於本國的情形，特別明白，不是外國人所能及得到，這是當然的趨勢，不過國際間彼此國民也應該有相當的瞭解，從前西洋各國對於中國總難免有許多誤會的地方，現在幸而漸漸的有人真能瞭解中國的國情了。」

　　孫欽露點首表示贊同的說道：「現在外國朋友瞭解中國實在情形與優點的確已有人，不過還嫌太少，我們還希望漸漸的多起來。」

　　史諾很殷勤的說道：「我也這樣的希望。倘若你一時得不到，也無須自餒，往前幹去就是了。」

　　孫欽露回答道：「我當然也極望我的國人有這樣的勇氣。不過外國如不和我國表同情，事事加以窒礙，我們不得不多行延展我們成功的時期，也是一件憾事。」

　　史諾插著道：「的確要把成功時期延展得多。孫先生！我老實告訴你，除了我自己的祖國以外，我所最喜歡的，最羡慕的，最信任的，也就是你的國家。」

　　孫先生舉著酒杯，接下去說：「爵士！我也要很誠懇的對你說，除了我自己的祖國以外，我所最喜歡的，最羡慕的，最信任的，也就是你的國家。」說完了，喝盡一杯酒。

　　史諾爵士也滿面笑容的把杯舉起來，陪著喝盡一杯。喝完之後，他說：「孫先生！有一件事我也要老實告訴你。當滿清推翻的時候，我實在希望它不至推翻！」

　　孫欽露笑著解說道：「在我們中國的國民，意見卻和你相反。我深信凡是自愛而且愛國的中國國民，沒有不覺得推翻滿清是應當的事情。其實這也是大勢所趨，莫之能禦的事情。」

　　史諾聽了末了一句話，居然也略示讓步的說：「說是大勢所趨，莫之能禦，這也許是可有的事情。不過我個人總是不贊成的。這是個人的意見，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不必多所爭辯，以致動氣。」

　　孫欽露也簡單的回答說：「我們隨意談談，決不至動氣，請你放心。」

　　「我也以為不至動氣。不過照我個人的見解，仍舊希望滿清可得復辟。」

　　孫欽露很驚異的問道：「你為什麼緣故有這樣的見解？」

　　「我覺得清朝是你們最好的朝代。而且我不喜歡民國，我不信仰民國，尤其覺得和東方民族更不相近。」

　　孫欽露聽他這樣的固執成見，不禁笑了起來，說道：「滿清末季那樣腐敗，你也承認它是最好的嗎？」

　　「我要說滿清末了幾個皇帝裡面仍有很好的。在這裡面有兩個皇帝，是無論何國所沒有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指康熙與乾隆？」

　　「是的。」

　　孫欽露聽完笑了一下，把所裝滿的杯中酒喝了一口。

　　史諾接下去說：「我實在不贊成推翻君主。」

　　「推翻君主，在中國是數見不鮮的事情。」

　　史諾駁他說：「我以為不然，朝代的遞嬗，和百姓的推翻君主而立民國兩樣。」

　　孫欽露申說道：「孟子曾經說過，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

　　史諾有意揶揄說道：「那末孟子也受了赤化！」

　　孫欽露大笑說：「這樣說起來，孟子居然也新到這樣地步了。」

　　史諾還爭著說：「我是不願意看中國成為民國！這句話你也許覺得很不入耳！」

　　【譯餘閒談】

　　史諾爵士是生長于保存君主名義的英國，他的擁君議論是不足奇的。不過他的言論後面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酸素作用。他不贊成民國，是不願意看中國是民國，這句話便露出酸溜溜的意味了！無論個人或國家，將向好的路上走而尚未做得很好的時期中，最是遭忌的時候！一個人的本領將好而未很好的時候，立於一條線上或是有利害關係的旁人便要大發醋味！等到好得使人心悅誠服，便把醋味一變而為敬佩。國家也如此。日本是新興之國，西洋各國對她的猜忌，比猜忌中國不啻千萬倍！現在漸漸的由忌而轉到敬佩了。這種趨勢，我們在西報上是很看得出的。使人敬佩是全由自己努力，決不是別人方面的事情。個人如此，國家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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