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戀愛的時候(22)_鄒韜奮

二二

　　貞麗聽見電話裡的回音是女子的柔聲，並且對方問她是否貞麗女士，她簡直發了呆，定一定神，才能勉強的叫她請尼爾聽電話。又聽見對方用很爽利而高興的柔聲回答道：「尼爾出去了。我是珠莉。我聽得出你的聲音，貞麗女士。等尼爾回來的時候，我要不要叫他打過來？」

　　貞麗：「可以不必，謝謝你。我此刻就要出門的。你看見尼爾的時候，只要告訴他說我曾經打過電話來。費你的心，謝謝你。」

　　電話斷了之後，珠莉自己恭賀自己有了這樣好的運氣。我們在前面已經知道，她那個時候已在另一藝術家哈納斯那裡做模特兒，並不常和尼爾碰頭，不過那天下午哈納斯因事停止工作半天，珠莉有了空，便跑到尼爾這裡來談談，尼爾正在藝術室中工作，適有相當的需要，叫她臨時做一兩小時的模特兒，不料畫到一半，缺少了幾種顏料，便匆匆的出去，想在附近的地方買些回來，叫珠莉略為等一等。他出去，離貞麗打電話來的時候不過先數分鐘，卻在此數分鐘裡，給珠莉一個好機會來放置一個暗礁。

　　珠莉正在等尼爾回來的當兒，自己對自己嘰哩咕嚕的說道：「要我告訴他說她有電話來過嗎？休想！我知道她一定聽得出我的聲音，讓她可以多一件心事去想想。」

　　貞麗確因此多了一件心事。她誠然知道那天下午珠莉也許是在尼爾工作室裡做模特兒，沒有別的什麼不正當的勾當……但是她想起從前有一次剛在黎明的時候，她打電話給尼爾，接電話的人也是這個珠莉的聲音，那樣早的時候，她就在那裡幹些什麼呢？而且當時接電話的明明是她，她又假裝作不是，反而說貞麗的號碼打錯了，把電話回絕，這樣遮遮掩掩，到底什麼意思？那天早晨貞麗停一會兒又打電話給尼爾，卻是由他自己來接，可見他確是在家裡，則在前一會兒珠莉接電話及回絕電話的事情，他應該知道的……貞麗越想越氣，氣得滿臉都漲得好像夕陽西下的紅霞，在外表上雖是更增她的嫵媚，但她的方寸中實已怨憤得不堪言狀。她又自己想著，尼爾難道真肯為著像珠莉那樣的一流女子而至於欺騙我嗎？想起來斷不至此，但依她就事實上的觀察，又明明使她不由自主的發生懷疑。她想來想去，又想到自己身世的伶仃孤苦，唯一誠心誠意愛她的那個慈父又不幸棄她而離此塵世，不禁珠淚涔涔下，俯著首大悲深痛起來。她隨又抽抽咽咽的哭著自言自語道：「我想尼爾決不至這樣，我想尼爾決不至這樣。」一面自己這樣說著，一面又淚如泉湧的哭著，她想這件事一定要問個明白，她想尼爾一定有相當的說明。但是她終怕實際的情形不免叫她肝腸寸斷，越想又越怕起來。

　　停一會兒，貞麗又自己懊悔在打電話的時候不該對珠莉說她立刻就要出門的。她原是希望尼爾回來時就打電話給她的，剛才對珠莉所以有那句話，無非出於一時的憤恨而出於賭氣的態度，事後追想，也自懟不該說那句話。她本想叫尼爾那天夜晚來陪她談談，但是已與珠莉說了那句話，恐怕此願終成泡影。她原可以再打電話給尼爾，不過因為她在事實上既不能對尼爾完全無疑，則尼爾如果真是如她所疑的那樣不忠實，她如再打電話過去，似乎要給珠莉見笑，說她受了尼爾的騙還一點不覺得，還要那樣瞎起勁，豈不是很不值得？因為這個緣故，她竟沒有勇氣再拿起聽筒。她又想也許尼爾自己就要打電話來，可是等了許久，天已漸漸的夜了，還沒有聽見尼爾有什麼電話來。

　　【譯餘閒談】

　　無論家人之中，或是朋友裡面，疑團總是最會誤事的惡魔。所以我向來主張我們應該事事開誠佈公的說出來，想什麼說什麼，大家爽爽快快的問個明白，說個明白，問錯了請原諒，說錯了請矯正，這樣一來，疑團便無所施其技了。最不好的是事事放在肚子裡，盡在暗中瞎轉念頭，越想越鑽到牛角尖裡去了，別人還一點兒莫名其妙。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