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戀愛的時候(9)_鄒韜奮

九

　　丁恩聽見貞麗說她不是為她自己而覺得失掉遺產為可悲，實為尼爾起見，覺得難過，他驚喜交集的問她，尼爾是否要因沒有了遺產而改變態度。貞麗聽他這一句，深以他誤會為可笑，便亟亟的辯著說道：「不！尼爾決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真心愛我的，時常覺得愛上了一個有錢的女子為憾事，他原是愛我，不是愛我的錢。不過在我為他設想，倘若我能在經濟上使他寬裕些，不至以經濟之窘迫攖心，不必在這方面的愁慮，以便可用他的全副精神於藝術的研究，儘量發展他的天才，這是我自己為他打算的意思，並不是恐怕他現在因為我沒有了遺產就要改變態度，請你不要誤會。」

　　丁恩本來是滿腔充滿希望，聽她這樣爽爽快快毫無掩飾的一番說明，真像背上澆了一盆冷水，一時好像失了神經似的，但他是詭譎異常的，定一定神，又假癡假呆的說道：「哦！我明白了。你處處為他設想，卻也不錯。一個堂堂的男子漢，在經濟上連一個親愛的人都供給不起，他當然要覺得心裡不安，而對於他自己的工作也要因此分心了。」他這幾句話，在表面上似乎是贊同貞麗的意思，在骨子裡實含有諷刺尼爾的惡意，不過不以惡意度人的貞麗一時不留意而聽不出罷了。

　　貞麗一心把丁恩視為一個熱心的顧問，所以還對他說這樣的話：「我想尼爾就要我和他結婚。他自己雖然還未曾對我說過這個意思，但是我料得到倘若他聽見嘉定納說這個房屋不日即須變賣抵償父親的債務，我不日即須離開此地，他一定要決意和我即行結婚，免我無家可歸。」

　　丁恩表示很不贊成的樣子：「這卻辦不得。你切勿轉這個念頭，貞麗！你自己曾經說過，這件事要增加尼爾的牽累，有礙於他前途的事業。而且你的父親去世未久，你就結婚，對於紀念你死父的方面也很不適當。」

　　貞麗很溫柔的回答他道：「我想我親愛的父親在天有靈，一定要我這樣做的。我既無家可歸，倘非正式的結了婚，我又不願糊裡糊塗的隨著尼爾過日子。」

　　丁恩：「這有什麼難解決，你離開此屋之後，盡可以到我家裡，和我及我的女兒克拉同住。」

　　貞麗：「這件事我要先和尼爾商量一下再定，但是我要先請你諒解的，你不要以為我不知感謝你和克拉的厚誼。倘若沒有你們父女兩位和尼爾這樣的愛護我，我這樣可憐的身世簡直忍受不住。」

　　丁恩：「不過你不要讓尼爾掩蔽了你自己的良好判斷力，貞麗！我知道你現在還未能深悉你自己到了什麼苦惱的境地，你要明白像你這樣從小嬌養慣了的女子，一旦離開這所房屋，跌入窮苦的悲境裡去，真是難受！你要想適應這種窮苦的環境，要慢慢的做去，並非一朝一夕所能驟改的。在這種慢慢改變自己的生活以適應窮苦環境的時候，最好不要把尼爾拖在一起，因為他正在努力前程，此時即加上家庭的牽累，和他前途的成功是很有妨礙的。」

　　貞麗含淚悲愴的答道：「丁叔叔，你的話不錯。」

　　丁恩：「我告訴你的這一番意思，確是不錯的。不過你卻不要希望一個正在迷于戀愛的青年能對我的意思表示贊同。所以我請你要特別謹慎，不要讓尼爾迷惑你，使你不想到將來的惡果。」

　　貞麗很感激的答應他：「我一定要想法使他明白這個意思。」

　　他們談話完了之後，丁恩滿心準備好裝作父執愛護幼輩的樣子，吻了貞麗的前額，才和她告別。他所說的一番勸導的理由都是假的，老早準備要實行這一吻，卻是真的。他走出房門經過通道的時候，看見尼爾正從對面走過來，兩人相遇，都板著冷面孔，勉強微微的點一點頭，各走各的路。

　　【譯餘閒談】

　　「君子可欺以其方」，小人可惡，能有「方」以欺人，使人不知不覺中上其圈套的，更可惡。丁恩的花言巧語，初聽去何嘗不處處好像為貞麗及尼爾謀安全？但他的心術便不堪問！所以防小人不易，欲防有才以濟其奸的小人更不易，非有極精密的觀察和極敏捷的感覺不可。像丁恩諷刺尼爾的話，顯然意存離間，但非細心防備的人便聽不出。苟能細心防備，他的奸計也就無所施其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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