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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風易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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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略) 「人能宏道,非道宏人」;「其人存其政舉,其人亡其政息」等等,雖為老生常談,但所含之至理,決不以常談而喪失。故若人人心地依然如故;若人人仍以聲色之娛為人生之真諦;而先知先覺之大雅君子,亦以縱欲敗度為「求人格之充實」,則人人不得不汲汲遑遑於攫奪貨物。貨物既有盡,嗜欲既無窮,爭鬥搏噬,自然亦永無已日!而弱肉強食遂被視為理所當然!故如人類於聲色之迷戀無已,政本雖千變萬化;君治,民治,法治,黨治,社會自治,雖更迭試治,強者終為刀俎,弱者終為魚肉!政體之改革,不過劊割方法之更易而已。 但人心非不可改!所謂「染於蒼則蒼,染于黃則黃」;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與之皆黑」。吾人讀尋常無益書報,鄙吝無形萌芽;而讀《生活》之後,則不禁有砥節礪行之思,詢之友人,亦有同感。今憑鄙躬所受感化,已可知先生感人之力。如先生「鍥而不捨」,則十年念年之後,何患不真個移風易俗!(今日之風氣,亦不過紈絝留學生與無聊之文丐所造成。)語有云:「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岡攸勸。」今既有人臧厥臧,民亦既知攸勸,日久俗成,政亦自然由之而革!(社會之好尚不改革,政治之改革終不過文飾。)先生固或以為國亡無日,欲待十年念年,殆且索之枯魚之肆。但如人人得受先生之陶化,得有先生之精神,則國亡複何傷,而國豈致久亡!倘人人如今日,則國雖存,不如早亡,或尚可早日懺悔。故鄙意以為先生殊不必遑遑於糾正政治,而宜廣布關於尋常生活之言論。今之閱《生活》者,既逾十余萬人,由此十余萬人而間接得受先生之感化者,當更不可勝數。奈何急於治標,而棄此治本之圖乎?(病中不能構思,文複不足盡所懷,望勿以辭害戀,賜以亮察,幸甚!) 居 易 按:我們承蒙居易先生推崇過當,愧不敢當,承他於「懨懨抱病」中「匆匆力疾」寫這樣誠懇的信指教我們,隆情厚意,尤不勝銘感。自本刊遭難以來,朋友中出於愛護《生活》和記者個人的好意,以類于居易先生的意思相勉者頗不乏其人,就是勸專談社會問題,不談政治問題,一面避免和政治當局發生衝突,一面得繼續為社會服務。記者對於這幾位朋友當然不勝感謝,不過愚見所及,以為有幾點值得我們的注意: (一)專門科學的刊物,尤其是關於自然科學的刊物,尚可閉著眼睛不問政治,專管它的極小範圍中的學理及實驗工作,倘屬一般性質的刊物,一般民眾的讀物,既以改造社會全體為對象,不應閉著眼睛不問政治,因為社會問題的根本解決須把政治經濟教化防衛等等方面打成一片,不能隔離而彼此獨立的。試問民生問題是否能脫離政治而解決?教育問題是否能脫離政治而解決?工農似與政治無關,但工農的發展和保障是否息息和政治相關?從前往往有人斤斤爭論政治和社會事業孰重孰先,其實都是不合現實之談。我們現在應覺悟社會是整個的,政治經濟教化防衛等等是有聯鎖關係的,要使社會問題獲得根本的解決,須通盤籌劃,兼程並進,不能斬腰斷脛,求得一部分的繁榮。 (二)如承認這一點是對的話,一般性質的民眾讀物專談政治固不必,有意避免政治而不談,亦為大大的錯誤。 (三)居易先生認移風易俗為本,而政治問題為標,其實在人民救死惟恐不贍的政治現象之下,根本無易風移俗之可言。例如現在青年的個人問題之最嚴重者為求學與就業問題,在如此國民經濟狀況之下,大多數且無費入學,何法勸他們安心修學?(外患內憂之擾亂心緒尚姑置不論。)勸又何益?大多數且無業可就,何法勸他們講究服務道德?勸又何益?大多數勞苦民眾日在準備餓死的境域,弱者自殺,強者鋌而走險,都是環境逼成的慘劇,在此種狀況之下,試問風從何處移開,俗從何處易起?其實只有改變生活狀況,社會環境,才有改變行為的可能,否則所謂「人心非不可改」,徒屬虛願而已。但要改變生活狀況,社會環境,非從政治下手,依整個的計劃,大刀闊斧的積極實行,有何其他生路? (四)當然,我們所謂政治,決不是指政治舞臺上掉一批官僚,另來一批官僚,就算政治問題解決了,上面已經說過,政治問題是要經濟教化防衛等等方面打成一片的,所以必須在政治上能有整個的切實計劃,解決這種種問題而求其實現,才算是從事解決政治問題。 (五)忝立負言責的地位,既已認清對象,至少應貢其所見,以供國人參考,如為偷生苟存計而作違心之論,以欺騙民眾,這就根本要不得,實非我們所願為。 (六)我國國事之所以糟,就是由於民眾不敢與聞國事,不敢批評國事,人人守「明哲保身」的遺訓,「獨善其身」的所謂好人愈多,公眾的事業愈不堪問,我們正需要提倡民眾注意政治的「風」「俗」,人人注意現實的政治之進展情況,利害得失,注意的人多了,研究的人多了,中華民族也許可以獲得根本改造的希望;政治有辦法,然後一切辦法才有實行的可能,否則都不過是紙上談兵,癡人說夢,一大串的空想而已。記者感于居易先生的殷勤指示,敬略述管見,以求教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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