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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解放與人民陣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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韜奮先生: 聽說你們的日報就要出版,並附有星期增刊,非常愉快。我寫這封信的時候,雖還未能讀到貴刊,但是因為看過你們以前所編行的刊物,深信貴刊是很值得珍愛的;因此就覺得似乎我有權利先向貴刊貢獻意見。 我覺得貴刊應擔負促成解放中國民族的偉業,而目前的中心問題是民族解放的人民陣線之實際的組織。貴刊應將全部精力聚集於此。 救亡的人民陣線應是極廣泛的民族統一戰線,應是全民族抗敵反賣國賊的各階層聯盟。從最進步的階層及其政黨的武裝力量起,直至最落後的同鄉會宗教團體與部分反敵的地主,軍人,官吏,資本家,名流學者等,都應包括在人民陣線之中,這個問題不應該只是宣傳的口號了,而應該進入實際的組織工作上去。貴刊就應來擔負這一艱巨而偉大的組織工作。 關於人民陣線,我覺得最危險的是狹隘的關門的觀點。有人認為民族獨立的思想和要求已不及一九二七年革命時候那樣大,這便是很大錯誤的判斷。事實是恰恰相反的,侵略主義在中國勢力比一九二七年有十倍的加強,民族危機已達到亡國滅種程度,這已成為全國各階層人民之政治經濟生活的中心,民族獨立的思想和要求,是超過其他一切問題在全國人民面前被嚴重的提出來。這已成為中國民族解放之最主要最迫切的任務了。這時候誰能在民眾面前正確答解這個問題,誰就能獲得民眾的信仰。這是人民陣線組成的基礎。反之,誰忽視這個問題,降低這個問題的嚴重性,誰就要落在民眾後面,不齒於民眾。 自然,現在的民族運動比一九二七年是大不相同,這表現在:現在的民族運動是在經過無數次革命鍛煉之後產生的;是在中國革命形勢已經存在,及世界已處在革命與戰爭前夜形勢之下產生的。因此,他就特別有力,特別堅持,特別與世界革命因素互相影響,互相幫助,以達到中國民族之徹底解放。 還有人說,統治中國的是資本勢力,封建勢力沒有了,民族獨立的動力是工人階級,而民族運動的任務是要實現社會主義。同時還肯定的說:在中國以後資產階級與小資產階級的民族英雄再不會有了。這種偏見如獲抬頭,人民陣線要全被葬送,是沒有疑問的! 如果說:封建勢力沒有什麼(?),民族問題也沒有什麼(?),從事民族獨立運動的只有工人,而民族運動的任務又是消滅資本主義,實現社會主義,試問在這裡還有什麼人民陣線的必要? 甚至有人輕視與侮辱在民族解放中英勇鬥爭的農民,說「目前全國人口的大多數,其對麵包與土地的要求,決不比對民族獨立平等的要求低一些……華北傀儡的活動,是有著饑餓的農民作它的社會基礎的。當他們一面宣傳『文化合作』『經濟提攜』,而一面向農民宣傳開發華北便有飯吃的時候,農民是忍痛受其麻醉的。」這是什麼話!竟說農民是漢奸的社會基礎,農民會接受侵略主義的宣傳忍痛作漢奸;唯一的理由,是因為農民對麵包和土地的要求比對民族獨立平等的要求高一些。我想除開侵略主義的奸細之外,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東北四省廣大的農民參加義勇軍及每次學生下鄉宣傳獲得廣大農民的贊助,不知作何種解釋!當著工人學生向農民宣傳,農民是很容易懂得:在亡國之後,他們所要求的土地與麵包是更難到手的。在民族革命之勝利進展中,在沒收侵略主義與漢奸土地財產之鬥爭中,他們的土地與麵包要求是更易於實現的。在民族鬥爭中聯繫著滿足工人農民之土地與麵包的要求,才是正當的。所以民族獨立在今日是主要的要求。 如果說除開工人之外,一切的人都是反革命的,而且是反民族解放的,這就把一切的門都關死了,還有什麼人民陣線? 我肯定的認為:在今天中國全部陷入完全殖民地的時候,在亡國滅種迫在眉睫的大禍前面,工人與農民都是革命的基本動力,城鄉小資產階層是整個的重新轉入了民族的解放鬥爭的營壘,成為民族解放運動之可靠的同盟者。民族敵人的營壘中開始了從來未有的動搖與分裂。首先動搖的是民族資產階層與富農,這時候民族資產階層有由動搖而至對革命中立的可能,一部分有重新參加民族革命的可能,許多的小地主與一部分官僚,軍閥,有同情贊助與參加民族革命的可能,我相信代表資產階層與小資產階層的民族英雄不獨還會有,而且將更多的不斷的產生出來。這就是說:參加革命的群眾基礎與社會階層更加強了,更廣泛了,而民族反革命的社會基礎更削弱了。這就造成了極廣泛的人民陣線的基礎。不承認對目前形勢的這種分析,就談不到人民陣線與上層的統一戰線。 我覺得你們在組織人民陣線時,應根據上述的分析,更大膽些,更放縱些,把門完全打開!拋去一切狹隘的對人「不容忍」的傲慢的廢物,不管什麼黨派,什麼團體,什麼樣式的個人,你們都要去招致來,在抗敵救國共同目標之下,聯合起來。從某些比較進步的要人,直到青年會,佛教會,商會,以及其他一切新式舊式的各種各色的團體與個人,都要去推動與鼓勵他們到這條戰線上來。絲毫不要機械,能全部同意你們主張更好,即使只同意你們一點,只能給你們以極有限的幫助,甚至只能中立不積極來反對人民陣線的都好。因為我們目前唯一的目標是反對侵略主義者。你們要使每一個人明白他所受到的共同威脅,知道只有站在民族解放的人民陣線上,才是救自己與救民族的方法。你們反對賣國賊,要集中火力對付親敵漢奸,其餘的都應成為你們間接的同盟者,這樣才能結成廣泛的戰線。 對於麻醉民眾為民族敵人張目的所謂「名流學者」,你們批評的徹底是必要的,因為這些人也是東北的出賣者。他們常常成為賣國者的理論家,但他們還是中國人,事實逼迫他們一定的時候也不能不認為抗敵戰爭是必要的。因此你們在批評中還應表示善意的態度,應避免一些刺激感情的故意攻擊的語句,你們應該鼓勵他們往好的方面走。 總之,我以為你們的火力應放在親敵漢奸身上,其餘你們應盡力使他們站在中立,同情,和贊助你們的地位上來。你們要促成民族解放的人民陣線,便不得不嚴重注意到這一點。關於上面所提到的農民和工人等等的生計問題,我們也應該堅持這樣的觀點:即滿足農民之土地要求與滿足工人職員士兵等改良生活待遇的要求,不獨不會削弱抗日救國的力量,相反的,將大大增加抗日救國的力量,發動占全國人口百分之八九十的人民到民族戰場上去英勇犧牲的精神。 我覺得狹隘與不廣泛,是促成人民陣線的大障礙,所以在貴刊即將出版的時候,貢獻一些關於這方面的意見,供你們的參考。 我以為還應確定一下貴刊應該屬何種性質。我認為貴刊應成為救國人民陣線的指導者與組織者;成為千千萬萬各種各色群眾的權威的刊物。 韜奮先生:話暫時說在這裡為止,我不希望貴刊一定發表我這封信,但我希望先生及貴社同人能考慮一番我所貢獻的這些意見,並在貴刊上簡單答覆我。此致。 敬禮! (莫文華,五月廿四日天津。) 本報的目的,劈頭第一句就是「努力促進民族解放運動」,莫先生的這封信對於「民族解放人民陣線」有著剴切詳明的指示,和我們的意思,可謂不謀而合,我們於欣感之餘,並覺得這種意思實有公開於一般熱心救國民眾的必要,所以便把這封信發表出來。 在這國難萬分嚴重的時候,全民族裡面,各人都應該各盡所有的力量,加入民族聯合陣線努力;在另一方面說,凡是有一分力量可以貢獻於這鬥爭的任何人,我們都應該鼓勵他盡他所有的這一分力量用到民族聯合陣線這上面來。民族革命的力量增強一分,即民族敵人的力量削弱一分。所以除開在事實上已顯然甘心做漢奸,在事實上已在出賣民族利益的奴才們,我們都要盡心力把他拉到民族聯合陣線裡面來。 現在還有人談到民族聯合陣線,便想到什麼領導權問題,甚至有些人怕領導權被人搶去,以致不敢發動或贊助民族聯合陣線。我們以為誰能把握著領導權,是要看事實上誰能堅決地英勇地領導救國運動,這是要由實際行動決定的事實問題,不是空談領導權應該歸誰所能決定的問題。在這樣亡國滅種大難當前的時候,誰能在實際行動上領導全國造成聯合陣線,領導權就必然地自然地歸到那方面去。倘若因為怕失卻領導權而袖手旁觀,置身于民族聯合陣線之外,那就永遠和領導權無緣接近;倘若因存著成見,不願領導權被誰拿去,因此而置身聯合陣線的外面,或甚至有破壞聯合陣線的瘋狂企圖,那領導權也仍然要輪到在實際上能領導救國運動的方面,無論你願不願,在事實上是不相干的。莫先生對「關門主義」的錯誤已說得很明白,我們以為對領導權誰屬的無謂的躊躇,也是聯合陣線的一個障礙,所以提出來略加補充。 在中國的人民看來,最急要的問題是救亡,不要再管何党何派;即在任何黨派,國家亡了,什麼主張都徒然的。即就政權在手的國民黨說,華北被敵人侵入以後,國民黨的領袖孫先生的遺照就不許懸掛,孫先生的遺囑也沒有人再敢在那些地方高聲朗誦,國民黨的三民主義也不得不三緘其口,黨部也只得紛紛關門大吉了,所以現在應該不論何党何派,要立刻在民族解放聯合陣線的大目標下,集中力量,抗敵救亡。這不當是在民族的生存上有絕對的必要,即為任何黨派的自身生存計,亦有絕對的必要。有人還不免有一種懷疑,認為聯合陣線也許是某黨某派的手段,在手段後面還另有該黨該派的目的。有著這樣的疑慮,也是聯合陣線的另一障礙。但看了上面的分析,便知凡是真能堅決努力于造成民族聯合陣線的,救國便是他的真誠的目的,決不是用什麼欺騙的方法來達到甚麼另外的目的。只有那些很怯懦地只怕民族聯合陣線造成後,自己的黨派要被消滅的,那才是有著另外的目的——黨派自私自利的目的——置國家民族的存亡於不顧。再進一步說,任何黨派有著這樣的顧慮,便足以證明該黨派是在老實承認他們是在出賣民族利益以保全一黨一派的利益(即一黨一派的利益是否真能保全,還是另一問題)。因為民族聯合陣線是有利於民族的,同時當然是不利於出賣民族利益的任何黨派。至於本來不屬任何黨派的中華民國的國民,如因為受著這樣自私自利的黨派所麻醉,減少他對於民族聯合陣線的熱誠,那更是愚蠢達於極點了。這當然也是聯合陣線的一個障礙,所以我們也特為提出來,作為莫先生這封信的補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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