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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南遊(2)


  可是談到這裡,我們卻也無暇為黑人哀!「狗和華人不許入內」的牌子掛過了多少時候,中國人還不是一樣地糊裡糊塗地活著!在上海,中國人不許和碧眼兒在同一電梯上下的地方還少著嗎?不許中國人參加的地方沒有嗎?

  華盛頓,在一般黑人看來,還認為是「天堂」,因為再向南還有著更慘苦的「異遇」,華盛頓不過是這個地獄的大門罷了。我在華盛頓只勾留了一星期,便乘火車向南,往原定的目的地柏明漢(Birmingham)奔馳。柏明漢是美國最南的一邦叫做愛爾巴馬(Albama)的一個名城,也是美國南部「黑帶」中的一個重要地點。我未達到柏明漢以前,在中途換了幾次車,就看見在火車上黑人是不許和白人坐在一節車裡的,火車站上也分為兩路出入,一邊懸有橫牌大書「白」(「White」)字,一邊懸有另一橫牌大書「色」(「Colour」)字,黑白的乘客各走各的路,分得清清楚楚。我在紐約時就有美國的朋友對我說過,叫我在南方旅行,遇到這種情形時,可在「白」的方面,我也就照辦。將到柏明漢的時候,我所坐的全節車裡只有兩個美國人,和他們接談之後,才知道他們都是工人,雖則是在認識上很落伍的工人。

  這種工人是我在紐約所從來未曾遇到的。我心裡想南方究竟是有些不同了。他們一致地警告我,說千萬不要混入「色」的方面去,那是太倒黴的事情。他們很自然而肯定地說,黑人那裡算得是人,隨便把他弄死,都可以不受法律上的制裁的。他們並對我說,到南方旅行坐長途汽車的時候,要特別留神坐在前面一些,因為黑人坐在後面幾排的座位上,白人少而黑人多的時候,黑人往前推進,你如果坐得後一些,往往要混在黑人裡面,那又不免倒黴了!我問他們為什麼這樣就會倒黴呢?他們的回答是要被人看不起。

  這使我感覺到美國南方統治階級麻醉作用的厲害。但是我只和他們瞎敷衍,未曾認真地對他們提出什麼討論的問題,因為我在紐約將動身南下的時候,就有幾位前進的美國朋友很誠懇地再三叮囑我,叫我在南方旅行的時候要特別謹慎,非認為信得過的朋友,千萬不要表示什麼態度,尤其是表同情於美國革新運動的態度。他們並教我不少掩護的法子,例如千萬不可說是從紐約來的,最好說自己是個忠實的基督徒,住的地方最好是青年會的住宿舍。後來我到南方所看到的情形,才更領略到這些好友的忠告是具有充分理由的。我要老實地承認,我在南方所遇到的一般美國人,對我的態度都很和善誠懇,給我的印象很好;不過我同時知道南方的資產階級對於革新運動的畏懼是到了極點,如果知道任何人同情於美國的這個運動,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到這樣一個多所顧忌的生疏的地方,要想得些正確的材料,非有極可靠的朋友在當地指導不可,所以我在紐約就承一位在莫斯科暑期學校認識的美國好友給我一封很得力的介紹信,介紹我給柏明漢的一位C女士。這位C女士是在一個會計師事務所裡做事,而同時是極熱心于勞工運動的人。我一下了火車,直往青年會寄宿舍奔去。但是不幸得很,那裡的青年會寄宿舍只容納長期的會員,不收臨時的旅客,雖經我聲明我是很忠實的基督徒還是無用!天已在黑暗起來,我只得瞎竄到一個小旅館裡去安頓下來,立刻打電話去找C女士。可是「禍不單行」,對方的回話雖是一個女子的很溫柔和愛的聲音,卻不是C女士,據她說C女士病了好幾天不到辦公處了。我真著急,懇請她把C女士的地址告訴我,她說C女士的地址她不大清楚,可以替我打探,同時說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幫忙,她也很願意。

  我聽到了最後一句話,才好像死裡回生,約好第二天一早去看她,承她答應了。我事前本知道那位會計師也是同情于美國革新運動的,在她的事務所裡有幾位男女青年是藉著她的掩護,于工余參加勞工運動的,所以交臂失了C女士,很想再找一個援手。我很愉快地回憶,第二天早晨的談話結果非常圓滿,不但得著在電話裡無意得到的這位M女士的熱心贊助,並承她介紹給一位在該地主持勞工運動負著更重要責任的R君,和他的「同志妻」D女士。他們都是精神煥發,熱烈誠懇,對社會工作具有極濃興趣的可愛的青年。我把紐約那位朋友的介紹信給R看,他看後就含笑著輕輕地撕得粉碎,對我說這種信放在身邊很危險,被偵探搜到了不得了。莫理莫覺的我,聽到了他這樣溫婉而直截的話語,才感覺所處環境的嚴重。

  幾次痛談之後,他們把我當作自己人看待,無話不說,才知道R君和D女士都才出獄幾天,原來他們倆為著幫助被壓迫的黑工組織起來,被大老闆所雇用的暗探抓去,像綁票似地塞入汽車,風馳電掣地弄到郊外偏僻之處,毒打一頓,再交付警察所關一個月。R君的身體非常健康,談時他還興會淋漓地笑著,說他不怕打,工作還是要幹;同時D女士伸出她的臂膊來,欣然把那個一大塊打傷的疤痕給我看。在號稱法治國的國家,竟有這樣的事情,真是出我意料之外。聽說在那裡的大老闆們,無論是大地主,或是大亨,都可公然自用偵探,任意在馬路上抓人,警察不但不敢干涉,而且還要合作!你要控訴嗎?法官也是他們的爪牙,可以說你是自己打傷了來誣陷的!

  我對這幾位美國青年朋友所最敬佩的,是他們吃了許多苦頭,對於工作卻絲毫不放鬆,絲毫沒有消極的意思,仍是那樣興會淋漓,樂此不疲地向前幹著。我永遠不能忘卻他們的這樣的精神,我真願意做他們裡面的一員!他們自己不怕危險,但是對於我卻愛護得十分周到。有一次他們和幾個黑工同志開會,我也被邀請旁聽,我坐的位置近窗口(樓上的窗口),R君忽想到我的座位不妥,即叫我另坐一處,說也許外面有暗探注意到我,致我受到牽累。由他們替我規劃,我又由柏明漢再南行到一個五萬五千人的小鎮塞而馬(Selma)去看黑農所受的慘遇,相距原有四小時的長途汽車行程,他們以為只要三小時,約定回來那一天,他們因為我未照他們所預期的時間到,立刻開會打算營救,疑我被地主抓去!我回時見到他們,正是他們恐慌著開會商量營救的時候,那種見面歡躍的神情,使我覺得那深厚的友愛,好象是自己所親愛的兄弟姊妹似的。

  在柏明漢所見的黑人的「異遇」,限於篇幅,未能詳述,簡單地說,黑人只能住在他們的貧民窟區域,那是不消說的。即在電車上,黑人也另有一小節座位分開,有牌子寫明「色」字,另一大節的座位便有牌子寫明「白」字。我親眼看見有個黑女到一個咖啡店去買了一杯咖啡,不得在店內喝,要拿到人行道上喝完之後,再把杯子歸還。我由柏明漢往塞爾馬的長途汽車裡,看到沿途有黑女上來,雖同樣地付車資,因為後幾排已坐滿了黑人,前幾排中雖有空位,因有白人在座,這黑女只許立著,使人看了真覺難過。到塞爾馬看到變相的黑奴,情形很慘,當另作一文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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