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萍蹤寄語·三集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紡織專門學校


  關於蘇聯的學校情形,尤其是職業中學和專門學校,記者在以前的通訊裡已繼續地報告過六個學校,科目雖各有不同,辦法卻大同小異。九月五日所看到的紡織專門學校,算是記者在莫斯科最後參觀的一個學校。從這些具體的例子,我們可以知道他們大概的情形。

  這學校已有十年的歷史,是蘇聯最大的紡織學校,歸輕工業部管轄,四年畢業,由該校畢業的紡織工程師已有一千五百人,但據說實際上所需要的這類工程師須有四千五百人至五千人,故還不夠用。現有學生三千余人,「社會成分」和以前談過的各校差不多,惟農民子弟少些:約有兩千人是工人和工人的子女,約有一千人是雇員的子女,約有一百人是集體農場的農民子女,約有一百人是來自專家的家庭。學生中女子占百分之四十八,幾占一半;該校女生特多,而農村女子多半留在農村務農,這也許是該校農民子女較少的原因。科目分得很細,計有二十個專科,如絲織、織布、漂白、染色等等。各學生對於全部的程序,自首至尾,都須有相當的瞭解,惟在此一般的基礎之上,須就二十專科中各專一門,作特別深刻的研究和實習。除膳宿免費外,學生每月所得津貼自七十至二百羅布,亦依年級和成績而定。

  在四千八百小時的課程中,有三百六十小時用於研究「政治經濟」和辯證法唯物論。研究自然科學和工程的人,對於社會科學的近代思潮和要旨,亦須有相當的認識,這是蘇聯教育上很普遍的一個要點。除專科課程外,還設有各種文化部門的研究組,如音樂文學等等,養成青年享受文化欣賞的能力,由各人就性之所近或所好,於正課之外,用一部分時間在這裡面。系英文所謂hobby(似可譯為「業餘嗜好」,或「業餘娛樂」),這也是蘇聯教育上很普遍的又一要點,從以前所談過的各校,我們已可得到很普遍的另一要點:那就是理論和實踐的一致。換句話說,絕對避免僅僅書本上的知識,所研究的原理須與所親歷的實驗打成一片。這個紡織專門學校當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在全部分的時間裡,須有百分之三十五用在工廠的實習。我們在這個學校裡所得到的深刻的印象,便是該校所附屬的工廠,設備和獨立的實際的紡織工廠無異,各部門都有,使學生處身真實的環境中,於實習之中還能有相當的生產。看到一個混棉工場,引導我們參觀的工程師說:「在革命以前,全國所用的棉花,在本國生產的只占其中百分之十五,現在不但全國所用的棉花已全由本國供給,而且還有出口貨!」

  我們也參觀了他們的寄宿舍,也是男女住在一個宿舍裡,僅房間分開,夫婦也可住在一個房間裡,情形和在教育專門學校所見的一樣。該校有兩個學生托兒所,因時間不早,未及參觀。

  我又想到蘇聯教育上很普遍的另一個要點:社會主義的競賽。蘇聯在工業和農業的新建設上,常利用這種社會主義的競賽,增加效率,加速度地完成或提早完成原定的計劃,這是我們所習聞的事實。而在學校裡學業成績在積極進步,使學生們作自動的努力,靠著社會主義競賽的效力也不小。像這個紡織專門學校裡就有在社會主義競賽中獲得特優成績的四百五十個突擊隊隊員;他們叫做「烏達尼克」(Udarnik),是最榮譽的一種頭銜;這榮譽不僅含有他個人的努力,並含有他對於新社會的建設有功,有較大的貢獻。這種做著「烏達尼克」的男女學生,不僅是在學業成績上優越,即在其他方面,例如對於校內外的公益的業務,幫助落後的同學提高他們的程度,都是立於模範的地位。

  這似乎頗近我們在學校裡所聽到的所謂「品學兼優」的學生;不過內容卻有很大的差異,因為他們所謂「品」不是指「獨善其身」;所謂「學」,也不僅是書本上的知識。這個學校裡就靠有這一大群——四百五十個——的「烏達尼克」做全體學生的中心力量,提著大家向前努力。「競賽」而冠以「社會主義的」,因為這是有共同的明確的目標而努力——共同努力於社會主義社會的建設,不是為個人的「升官發財」而努力的!所以這個學校裡就是有四百五十個「烏達尼克」領導著全體同學為著新社會建設的大目標而共同努力。

  我們這天在該校參觀到一時半,即同在該校大食堂裡和該校學生一同午餐。食堂佈置得很清潔,四人一桌,桌上有白臺布,有瓶花,周圍排著四張直背椅。吃的是一湯一菜,一布丁,麵包牛油俱全。我們在這次「學校周」裡,常在各校和許多男女學生聚餐,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因為我們在聚餐的時候,好像和他們開談話會,無所不談。在每次這樣的聚餐,賓主都談得非常起勁,大家有時言語不能完全通達,英語和蹩腳的德語法語同時並用,混在一起,於議論紛紛中,引得笑聲哄堂。我這天在該校午餐時同桌的,除我自己外,有一位是美國同學,一位便是該校的「烏達尼克」女生(這是別的學生告訴我們的,她自己當然不便自表),還有一位是陪著我們同來的俄友塞爾基(即從前談過的礦科學生)。

  塞爾基當然會說俄語,又懂英語,我們很高興地得到一個翻譯,但是同時隔壁一桌上的兩位美國女同學也在物色翻譯,把塞爾基拉過去,我們桌上不答應,又把他拉回來,結果採用折中辦法,塞爾基仍坐在我們的桌上,不過他的坐位要接近隔壁的那一桌,俾得同時可做兩桌的翻譯,弄得他兩面忙,大有應接不暇之勢。我們這桌的「烏達尼克」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子,落落大方是蘇聯一般女子的常態,所以她很坦白而熱誠地參加我們的談話,回答我們的許多問句。她原來是由集體農場的農夫家庭來的,兩頰紅紅的像蘋果,兩個巨大碧綠的眼睛充滿著和愛和熱烈的情緒,說話或聽話的時候,總是和氣迎人地對著我們嫣然現著笑渦,有時笑得露出那整齊潔白的細小勻稱的美的牙齒。她穿著一件白布的長衣,剪裁卻適合她那苗條頎長的身段,燙得又非常的平伏。腳上穿一雙刷得很光潔的黃色的平底皮鞋。

  我們問起校裡「烏達尼克」所要做的種種事情,才知道不但工作成績和幫助落後同學的成績進步等等是「烏達尼克」的分內事,即是衣服的整潔也是要注意到,也要能做同學的模範。她露出的胸臂都被日光曬成棕色,因她獲得校中的獎勵,暑假期中到南方去休養,飽享日光浴,最近才回來的,她手旁剛有一張該校學生自出的單張週報,上面登有一張大相片,裡面有一群從休養區域回來的男女青年,揮手歡呼的欣悅神情,躍然紙上,她也是其中的一個。她不但對我們這班來賓非常殷勤誠懇親熱,看她對其他同學也是非常殷勤誠懇親熱,沒有絲毫驕矜的流露。

  我因在該校寄宿舍裡看到好幾對夫婦住的房間,問她該校學生已結婚的(即男女同居)約有多少,她說約占全體學生中百分之三十。我說寄宿舍裡既可同居,又有學生托兒所,為什麼沒有更多的學生結婚。她說因為大多數的年齡還很輕,而且他們現在注全副精神於新社會的建設工作,也沒有多工夫顧到這事情。午餐後,她因為湊巧沒有課,還陪著我們參觀了許久,處處留心解釋給我們聽;那種熱心,周到,勇於服務,和勤於助人的性格,使我感覺到這是新環境中養成的新女性的表現,使我領略到所謂「烏達尼克」的精神。

  一九三五,四,十八,下午。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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