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萍蹤寄語·三集 | 上頁 下頁
八七 莫斯科的一個區政府


  莫斯科分為十區,每區有個「區政府」,為該區內的最高的政權機關。各區都各有它的專名,例如列寧區、十月區、普羅區等等,記者和暑校同學們于七月三十一日下午所參觀的是紅區。這區的人口有四十二萬人,其中有二十二萬居民是工人和雇員,可算是最大的一區了。

  這天我們這一群同學去的有一百四五十人之多,簡直是「大隊人馬」,把那所「區政府」喧嚷得大不安寧!做我們領導的是暑校裡的一位社會學教授,但我們到時,他還未到,我們便聚在大門內的空地上等候他。(這「區政府」的門口好像上海一般影戲院的樣子,一排玻璃門,門內便好像影戲院裡等著買票的一大塊空地,不過更大些罷了。)但是這班頑皮的「孩子們」那肯安靜地等候!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把話匣大開而特開,好像頃刻間開了無數談話會和辯論會似的,活躍嘈雜不堪,弄得門內兩旁玻璃窗內辦公室裡許多女職員都不禁笑著對我們發怔!

  不一會兒我們的教授來了,我們便魚貫而入地到各層辦公室去視察了一遍,各組的主任有女的有男的,而職員則以女性居最大多數。老實說,這樣形式上的觀察,只看得出他們都很忙地很起勁地各在辦公桌旁辦他們的公,至於組織和工作的內容,還是要靠詳細的談話。於是我們這「大隊人馬」便擁入執行委員會主席的大辦公室。那辦公室很簡單,只是一張大辦公桌,中央有一張可圍坐三四十人的大長桌,桌的四圍和牆的周圍便置滿了直背的椅子,也夾有幾隻沙發。這辦公室雖大,但是被我們擠得滿滿的,連各窗口上都坐滿了人,門口上也擠滿了人。

  這天那位主席剛巧因公出外,由他的副手出來談話,他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態度卻很老成持重,腳上穿著一雙長統黑皮靴,身上穿著一套藍布的制服,腰上縛著一條黑色闊皮帶。先由他報告一切,由我們的教授譯成英語。和他坐在一排的還有幾組的主任,例如教育組,財政組等等。

  報告完後,便由我們發問。最有趣的是我們這班「孩子們」問得起勁異常,問得詳細瑣屑得異常。主席和各組主任都儘量地竭誠回答,但我們仍然要追根求底,多方駁問,他們於忙著回答之餘,看見我們的興趣那樣的濃厚,看見我們的求解那樣的不怕麻煩,都相顧失笑,口頭回答不夠,把案卷賬簿之類的東西都搬了出來!但是我們不怕麻煩,他們卻也絲毫未曾表示麻煩,始終誠誠懇懇地解釋我們的疑問。有時有關係的那組主任不在那裡,便特別請來回答或解釋。

  我們知道所謂「蘇維埃」,是現在蘇聯所採用的政權形式:全國的中央政府是全國蘇維埃,各邦政府是邦蘇維埃,省政府是省蘇維埃,其下類推。莫斯科的紅區蘇維埃,算是地方蘇維埃的一個小單位。蘇維埃的組織是由選出的代表組成的,這個區蘇維埃的代表共有四百五十人,其中四百人是仍在工廠中做工的工人,還有五十人是雇員,黨員占全數百分之五十。這四百五十人的工作分為十八組,各人認定所屬的專組。例如有工人供給組,革命立法組(即督察各工廠是否將革命的法律照樣實行),教育組,公共衛生組等等。每組有一主任主持一切。有二十個代表全部時間在「區政府」辦公,其餘代表僅做一部分時間的工作。前者有薪水(據說比一般工人的工資少),後者是榮譽職。這全數代表裡面有百分之七十是常到各機關去視察,和民眾發生密切的接觸,並不都在「區政府」裡面辦公。講到這一點,有一組的主任拿出幾個抽屜的卡片給我們看,裡面每張大卡片上注好一機關或一住宅的各項情形,藉此知道他們有無困難或錯誤的事情,需要「區政府」的指導或協助。

  不但四百五十個代表在這樣活動著,各代表被選後,還在各工廠裡組織「代表中心」(deputy nucleus),協助舉出所謂「蘇維埃活動員」(「Soviet active」)三千人,贊助這個「區蘇維埃」促進本區居民在經濟、健康、文化種種水準的提高工作。在蘇聯所得的又一深刻的印象,便是廣大群眾直接參加社會公共事務的熱烈。此處所見的蘇維埃儘量使廣大群眾直接參加公務的處理,也是一個例子。在這一點,當然有個原則很重要,那便是大家都覺得這也是社會主義建設的一部分工作,是為著社會大眾的幸福而努力,值得注入心血去幹,所謂「榮譽」者固在此,沒有薪水而仍然有人一團高興參加者也在此:換句話說,這和資本主義國家的官僚機關做走狗的大大地不同!

  各代表在各工廠中所組織的「代表中心」,須負責向各該廠中的工人們報告關於本區公務進行的消息,並須負責轉達他們的公意于本區蘇維埃。每三個月還須對工人作一總報告。據這天主席的報告,去年有十七個代表因工作效率不佳,被他們的選舉人撤消他們的代表資格,另選他人接替。記者以為這一點也很可注意。在他國的選舉制度裡,往往只作一次形式的投票,選舉人和被選舉人,等於沒有關係,這裡則選舉人仍處幹活動的地位,仍時時在聯繫中,監督中;發現你不能盡職,便不客氣地把你撤消!

  這個區蘇維埃的去年(一九三三)預算是一千九百萬羅布,今年(一九三四)是兩千三百萬羅布:其中有百分之九十用於教育和公共衛生的設備。我們聽了這個數目都愕然覺得詫異,問他們有沒有說錯,他們把賬簿翻出來看,並沒有說錯!

  該區在校兒童五萬二千人。今年剛新建一所工人大住宅,可住四萬人。

  我們問到該區政府經費所從出,據說有百分之三十出自國家的稅收,百分之十出自國家公債,百分之四十五出自實業,此外則工資或薪水每月逾一百五十羅布者,依比例納百分之幾的捐稅。

  我們在那個辦公室裡像審案子似的,這邊詰問剛完,那邊詰問又起,直弄到整整三小時,辦事人大概想到我們的口已幹,肚子已空罷,端進了許多玻璃杯的熱茶,又端進了許多盤夾著鹹肉的麵包,我們一手拿著茶杯,一手拿著麵包,嘴上還邊吃邊問,有的就邊吃邊聽。

  這好像是個法庭上正在審案子,也好像是個課堂上正在討論什麼題目。那熱烈的「空氣」是始終緊張著。在這班「孩子們」的心理,大有非得到什麼帶回去不肯甘休的神氣;在主人方面的心理,看見他們的努力引起了這許多來賓的注意和求知的欲望,也很可以自慰自豪的了。

  一九三五,一,廿九,晚。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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