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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妓女治療院


  妓女的問題,可算是一個最難解決的社會問題。

  各國大都市里有個必然的點綴品,那便是隨處可見的塗脂抹粉擠眉弄眼的妓女。倍倍爾(August Bebel,1840-1913,德國的一個著名的社會主義者)在他的名著《婦女和社會主義》裡有幾句話說得最痛快,他說在布爾喬亞的社會裡,妓女制度之成為一種制度,和警察、軍隊、教堂、和資本家的事業,是相類的。他這幾句話至少使我們不要忽略:妓女制度和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是有連帶的關係。在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未改變以前,儘管禁娼哪,放禁哪,鬧個震天價響,都是所謂隔靴搔癢,搔不著癢處。在西歐的「文明的」國家裡,對付這個問題的唯一方法是倚靠宗教和警察。

  牧師們把貞操道德的空話,天堂地獄的鬼話,來騙人,實效如何,無須追問。警察的辦法,例如柏林,他們把遊街的妓女趕到咖啡館裡去;又例如在倫敦,他們只許妓女遊街,不許久立在一處,否則便要拉到警署去罰款。警察走過了,遊街的還是遊街,站班的還是站班!其實倍倍爾早就說過,在布爾喬亞的社會裡,教堂和警察之成為制度,根本和妓女之成為制度是相類的;要把根本相類的東西來消滅它的「難兄難弟」,這根本是夢囈!

  因此我們到了蘇聯之後,尤其是首都莫斯科,對於他們如何解決妓女問題的辦法,當然也是很感到興趣的一件事。初到莫斯科的第二天,擁護資本主義的那位「黑博士」第一個表示詫異,他問:「怎麼在莫斯科這樣繁盛的都市簡直尋不著妓女?」(我猜想這位「博士」第一夜就急不及待地出去「尋」過,後來他到南俄時居然「尋」得一個,什麼參觀都不來,大家走後,他還獨留著住了好幾天,最後還把他所「尋」的帶回莫斯科。)

  俄國革命後,由帝俄所遺留下來的寶貝,妓女和花柳病也算是兩件重要的東西!當時聖彼得堡(即現在的列寧格拉)人口約一百萬,有登記的妓女三萬;當時莫斯科人口約一百五十萬,有登記的妓女兩萬。就莫斯科說,一九二六年,每一萬人中,患花柳病的有一六八人。在鄉村裡因一家人吃一碗菜,又因看羊的人輪流在各家吃,有許多非由性的關係傳染的,有的農村因這樣傳來傳去,結果全村都患著梅毒!

  在十月革命後,當時的公共健康人民委員部部長昔麥希科(Ssyemashko)就宣言:「婦女沒有工作,沒有人照顧她:這個事實是妓女制度之根本的社會的原因。」換句話說,妓女制度的存在是由於經濟的和社會的原因。該部花柳病組所附設的消除妓女制度委員會即本此宗旨,積極努力,最近的結果,像有三百五十萬人口的莫斯科,妓女僅剩有三百人左右;花柳病,每一萬人中患的有四十人。妓女和花柳病的積極減少,可以概見了。

  講到辦法方面,就廣義說,像婦女在經濟上的解放,在社會地位上的解放,新式的婚姻制度,廣播的宣傳的和教育的工作,和這個問題的解決都有關係;就狹義或更直接的方面說,專為收容妓女而設的治療院,所謂prophylactorium,收到很好的功效。

  記者于七月廿九日到莫斯科僅剩下的一個妓女治療院去參觀。這種機關雖號稱治療院,其實除為妓女醫治花柳病外,同時還授以相當的教育和工作的技能,使她們成為能自立的有用的公民。該院房屋是一所很大的三層樓,最下層設有繅絲和縫紉工場,備實習及工作之用,其餘各層有寄宿舍、醫藥室、課堂、圖書室、音樂室、自治會辦公室等,現有婦女三百六十人,簡直是一個女學校。我的題目為易於醒目起見,叫「妓女治療院」,其實原名就只是「治療院」,妓女進院之後,職員和教師們都稱她們做「托伐立許」(同志),「妓女」這個名詞根本已不能成立。

  妓女來院,由於自願,不用強迫。因為這不是「慈善性質」的施捨的機關,所以婦女進院後,即靠自己的工作,供給自己的膳宿費,養成自食其力的精神。平均每月工資約七八十個羅布,膳宿費共約三十五個羅布。每日工作七小時,每隔四天休息一天;如為文盲,須受強迫教育;已有閱讀能力的,有兩種教育備她們選習,一種是「個別學習組」,屬普通科目,包括俄文、數學、地理、政治ABC和物理學,各科每週三小時;還有一種是「合群學習組」,有戲劇、音樂、歌舞等,由專家組織指導。婦女進院時,由教師審查各人個性所近,選習這兩組中最適宜的科目。據該院的女院長所談,已往十年經過該院的婦女達三千二百零五人,其中有百分之十七受高等教育,有做工程師的,有做醫師的,有做音樂師的;有百分之十二為青年黨員(他們的黨員的資格很嚴,不但工作好,而且須對社會的公益工作有好成績,故該院當局引以為榮);有百分之十九為工廠中的社會工作者(即除工作外,尚參加有關廠中大眾的事務);有百分之五十二為工廠中的尋常的女工。她又說近年來因妓女的數目銳減,故這類機關的需要也減少,在莫斯科只剩此一所,在全國只剩下十七所。

  婦女們學習兩個月後,即可由該院送往各工廠做工,其中有每月得兩百羅布工資的,進工廠工作兩年後,才得脫離該院,但該院自視如家庭,把這樣的婦女們視如自己的女兒,仍時常照顧,協助一切。

  我們到的時候,婦女們正擁在工場中工作,有年少而美的(最幼的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有中年而持重的,有近乎老太婆模樣的。她們都欣然地很起勁地工作著,忙得什麼似的,年青的更喜歡對我們嫣然笑著。因為在蘇聯對於這類婦女的已往身世,只認為是不幸,並不認為是可羞,她們大概已受著這樣態度的感應,所以只覺得此時的跳出火坑自食其力的可以幸慰,昂首做她們的堂堂皇皇的一個人,並不再有什麼難為情的樣子。

  據該院院長所談,還有一點也很有意思,那便是他們對付這個問題的態度是注重在消滅妓女制度(prostitution),並非和妓女(prostitute)個人為難。在革命以前,沒有根本消滅妓女制度的辦法,卻專和妓女個人為難。在一八四三年,俄皇因軍隊中花柳病盛行,強迫妓女往警署註冊,受醫生檢驗。檢驗的情形固然十分苛虐,而且要出四分之三的夜度資作警捐。繳警捐後,得領「黃色執照」(該院搜藏有這類「執照」,拿出好幾個給我們看,上面貼有妓女的相片,並填有姓名年齡住址等),住著指定的房屋,領有這「黃色執照」的婦女便斷絕獲得正當工作的機會,事實上使她不得不終其身做「皮肉生涯」:這算是當時認為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妙法。但是就在現在,其他各國對付這個問題的辦法還是和帝俄時代一樣!

  一九三五,一,廿七,晚。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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