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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幼稚園


  蘇聯自努力進行新社會的建設計劃以來,對於教育方面的猛進,有驚人的成績,記者當另文按類敘述;本文所談的只是「學校以前的教育」(preschool education)的基本的機關——幼稚園。所謂「學校以前的教育」,所以有這個名詞,大概是因為兒童進初等小學之後,才算正式入學,在這時期以前所受的教育便叫做「學校以前的教育」,它的範圍原可包括托兒所、兒童遊戲場和幼稚園,但以幼稚園在教育的意義上更重一些,所以可算是這段教育的基本的機關。托兒所收容的兒童大概自兩三個月至三歲,幼稚園所收容的兒童大概自三四歲至七八歲。

  新社會的建設,關於政治的和經濟的種種方面,蘇聯女子的努力參加和所表示的成績,和男子立於平等的地位,因此在數年來為著實際的需要——使婦女們得抽身參加社會的事業——不但托兒所的數量大增,幼稚園的數量也大增。原定計劃,在一九三二年(即第一次五年計劃的末了)須使五十萬兒童受到「學校以前的教育」,而因實際需要及積極進行的結果,一九三一年受到這樣教育的兒童的實際數目達三百萬,一九三二年達五百萬,最近達七百萬,其中有一百萬以上的兒童在幼稚園裡面。培養新社會的下代分子——使這新社會能有更燦爛鞏固的未來的中堅——這是如何重大的工作,他們從事這工作的人,都是用十二分的熱誠來幹的,所以有這樣空前的猛進。

  記者于七月二十八日下午參觀莫斯科郊外的一個幼稚園,是一個橡皮廠所附設的,在一個森林裡面,蓊郁翠綠,成為天然環境。屋分上下兩層,屋外有一大園圍著,和以前談過的紅偉廠的托兒所相仿佛,不過因年齡的差異,設備上有些不同。下層有浴室、藏衣室、換衣處等;上層有大會堂、臥室、作業室等。空氣和光線都是十分充足的;小榻、小椅、小桌、小衣櫥等等,都佈置得非常整潔。在浴室裡裝有白瓷面盆,裝得很低,恰夠兒童們立著可以自用,因為無論在托兒所或是幼稚園,凡是兒童自己可以幹得來的事情,總是讓他們自己去幹,看護或教師至多在旁指導或看著,決不越俎代庖的,這是要從小就養成他們的自立的精神。

  浴室外有特設的小櫥,櫥分若干直格,每格裡面掛著一個兒童的毛巾,在這一格裡還有個小層,上面放著他的肥皂、牙刷等等,每格各有一門。我們正在觀察的時候,適有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女孩兒走過,笑眯眯地順便把她的一格小櫥開給我們看,裡面的確十分潔淨,掛的是雪白的毛巾,小層上的東西都擦得乾乾淨淨,放得整整齊齊。我們在這可愛的女孩的音容笑貌上看得出她心裡的欣悅和自豪的情緒!我覺得這小女孩也的確是可以欣悅和自豪的啊!我們看後,她笑眯眯地輕輕把櫥門關上,輕盈地跳躍著到花園裡去享她的自然界的欣賞幸福去了。

  上層裡所佈置的臥室遊戲室等,和所看的托兒所裡的大同小異;四面充滿著迎接日光的露臺和引進空氣的玻璃窗,也和所看到的托兒所一樣;最大的異點,是在作業室的更為「技術心理」(「technological psychology」)化,即使兒童們更進一步養成他們的「技術心理」。

  在這作業室裡有種種工業機械上用的具體而微的比較簡易的工具,和製造用的木料金屬等。室的四周便佈置著兒童們製成的小物件。這類的作業,是要使他們於遊戲之中,獲得「技術心理」的修養。據說國立兒童出版局對於這些兒童教材的編印,也要於其他要點之外,注意到「技術心理」的培養,這是根據他們最盛行的一種口號,叫做「技術的克服」(「The conquest of technique」)。

  這個幼稚園收容四歲至七歲的兒童,共有一百五十個。據說每個兒童每月的膳食費用達八十六個羅布,但家屬只依工資多寡為比例付費,最低的每月只付兩個或四個羅布。該園除主任外,有女教師十二人,醫生一人,醫看護一人。教育的工作,除上面所述的作業外,有各種遊戲、故事講述、散步、輕易的家務工作、體操、衛生的注意,清潔習慣的養成,以及繪畫寫讀等等。

  因為這個幼稚園離城市中心頗遠,我們去時路上費了一點多鐘,所以這天下午我們到的時候已不早,有的兒童已被父母領回去了;我們還看見有的父親或母親正在換衣處幫助他或她的孩子換衣服,準備帶回家去。同時在園裡的草地上還剩有七八十個孩子在那裡玩。有一群(約十幾個)最小的孩子在幾個小桌上的水盆裡玩水鴨(玩具),有的一人玩,有的幾個同玩;幾個同玩的有說有笑,有的拍掌叫好;但也有一二個不知道為著什麼不平的地方,努著嘴發脾氣,甚至張開小嘴巴對其餘的提出嚴重的抗議,由旁邊的女教師來解釋勸導,才言歸於好。孩子們多喜歡玩水,我在國內每看見有的母親因孩子玩洗衣盆裡的水,或甚至玩著溝裡的髒水,叫破了喉嚨地大喝大罵;其實在這樣有相當指導之下玩著水,反而可以含有教育的意味,兒童們也省得動輒得咎,好像滿地荊棘似的!

  還有若干較大些的兒童,此時正在草地上隨意地玩。有一處用粗的竹竿在草地上造成一種疊羅漢式的架子,底下的一層特廣,向上漸少漸尖上去。數十兒童可爬上這個架子,在各層上分開立著或坐著,成為疊羅漢的式子,不過因為有竹架撐著,不必像真正疊羅漢那樣吃力;可是兒童們這樣爬上爬下,掉換地位,或坐或立,也在遊戲中無形地含著運動的作用,而且由一群分工合作地造成一個全體,還含有「成隊工作」的訓練意味。(「成隊工作」是我杜撰的名詞,在英文是所謂「team-work」這個名詞頗不易譯,像足球比賽,各成一隊,每隊的勝利,全視全隊各人在分工中還能合作,一人撒爛汙也許要妨礙到全隊的勝利,這便是「成隊工作」。)我們來時,這個架子正空著,有三四十個兒童看見我們來了,臨時自動地聚攏來,很迅速靈敏地爬上架子上面去,好像一群猴子爬樹似的,刹那間造成一個疊羅漢的形式,在頂上中央的一個還拿著一面小紅旗揮著,全體笑著揮手向我們歡呼。當時這一大群小弟弟小妹妹們的那樣起勁的樣子,熱烈的神情,活潑潑的舉動,都深深地永遠鐫印在我們的腦袋裡。

  我們來參觀的這群「孩子們」——比較起來可說是「大孩子」——也歡喜鼓舞著,不約而同地歡呼相應。他們散下來之後,「大孩子」和「小孩子」混做一團,你抱一個,我拉一個,說的說,笑的笑,可惜我們都不懂俄語,說時彼此不懂,只有笑可懂!只有他們笑著叫我們做「家家」(叔叔)或「左家」(姑母)——其實他們太客氣,我們只想做他們的哥哥或姊姊——那天真爛漫笑容可掬的玫瑰紅的小臉上的表情,我們懂!

  後來「小孩子」越集越多,「大孩子」應接不暇。他們一點不怕陌生。我們裡面有幾個「始作俑者」:有的一邊手拉著一個快跑;有的雙手拉著一個孩子的雙手,提起他的身體,前後左右轉著身,兜兜轉。不料他們的興致好得不得了,跑了又要跑,轉了又要轉,強你跑個不休!轉個不休!我們裡面有好幾個穿著高跟皮鞋的女學生,更易吃力。但是他們並未想到這些「叔叔」「姑母」吃力不吃力,所要的就是跑了再跑,轉了再轉!有許多「叔叔」「姑母」都出了一身大汗,額上的汗珠如豆地向外滾,有幾位「姑母」更噓噓地胸部起伏地喘著氣!

  我們雖都覺得很疲頓,但卻都覺得很快樂。

  一九三五,一,廿二,晚。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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