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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從愛爾蘭歸途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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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偕張君於十二月五日夜裡離開都伯林,所乘的輪船於當夜八點鐘開,六日上午六點鐘到利物浦,張君因該處有美國友人約談,須稍作勾留,我獨自一人先由利物浦乘八點三十分鐘的火車回倫敦。離輪船時天剛漸漸黎明,於灰暗渺茫冷氣襲人中,提著衣箱乘輪船公司所備的公共汽車直達車站,於當日下午一點半鐘到倫敦。我暫時以倫敦為「家」,所以這段經歷算是從愛爾蘭的歸途中。 在這歸途中,陸陸續續看完了一本英文的凡勒拉傳記,覺得現在他在實際上雖似乎漸成了過去時代的領袖人物(參看上節),但是在他盡著使命的那個階段間,英勇赴義,浩然置生死於度外的激昂悲壯的犧牲精神,和每遇大難當前,都能處以冷靜鎮定的態度,也很足以使我們感到興奮,所以在此處不妨略談他的奮鬥生涯。 凡勒拉今年五十一歲了,他的父親,據說是個西班牙的醫生,因做了政治犯而亡命到美國,他的母親是愛爾蘭人而生長於美國的,他便在美國紐約產生。他出生才兩歲,便成了孤兒。後來他的母親改嫁,把才三歲的他送到愛爾蘭她的兄弟——一個小農夫——處養育。這時愛爾蘭的一八八六年《自治議案》(Home Rule Bill)剛被英國國會否決,愛爾蘭自由的希望正在無限期的黑暗中,這三歲的凡勒拉便在這黑暗的國難中長大起來,應時代的要求,在那個階段的民族解放鬥爭中,擔起他的領袖的職責。但是他這領袖不是突然間從天空中掉下來的,讀他的歷史,便知道他這領袖是由實際鬥爭中——繼續不斷的實際鬥爭中——產生出來的。他受過初等教育之後,考得大學公費,性喜算學,原想研究天文學,畢業後任算學教員,很得學生的崇敬,他們都說:「凡勒拉先生教授算學的時候,算學不再是算學,卻成了一件令人快樂的東西!」 這樣看來,他原來是個好教員,但是愛爾蘭國難的緊迫,不容許他繼續弄這件「令人快樂的東西」,一九一三年十月,負起愛爾蘭民族獨立運動使命的新芬黨(Sine Fein原義為「我們自己」)創辦愛爾蘭義勇軍,私買軍械,對英國作實力鬥爭,這位「凡勒拉先生」慨然投粉筆而從戎,由課堂而兵房,用全副精神加入這個運動,不久即因戰績升任指揮官。這是距今二十年前的事情。他在這兩年的(指在一九一六年的革命戰爭以前)軍事的實際鬥爭中,也就好像受了兩年的實際軍事訓練。我們知道在一九一六年的革命戰爭裡面,凡勒拉的英勇血戰,震動了全世界,但是我們要注意,他並不是由課堂裡的算學教員,一躍而為兵房裡的指揮官,在此時以前還受了兩年的實際軍事訓練,換句話說,這個指揮官也是從實際的革命鬥爭中產生出來的。他在行動上表現他是個組織者,是個戰士,在每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危難,或是生死俄頃的關頭,他總是沉靜而勇敢。 他當時有了七個子女,一九一六年在都伯林革命起來的那一天,他受命統率百人(當時義勇軍全數不過千人),守一個要隘名叫博蘭彌爾斯(Boland's Mills),他先和妻子訣別,下決心作殊死戰,身先士卒,軍官對他說指揮責重,請他審慎些,他喊道:「已有比我好的人犧牲了生命的啊!」他還是拚死的向前作戰。英國大軍奔臨,凡勒拉的軍士以一敵二十,雖後來義勇軍全部以眾寡不敵而終於失敗,但英軍始終未曾衝破凡勒拉所死守的陣地。他的死守博蘭彌爾斯是愛爾蘭一九一六年革命史中最光榮的一頁,好像我國翁照垣將軍和他的軍士死守吳淞一役是一二八抗日血戰史中最光榮的一頁。 當時大勢已去,他隨著若干革命領袖被捕入獄,在軍事法庭上很鎮定而尊嚴地聽受死刑的宣判。好幾個革命領袖都被今天槍決一個,明天槍決一個,死刑就要輪到他了。但是說也奇怪,反因為他是血戰最英勇的一人,死守到最後的一人,震動了英國全國的輿論,英國國會裡面也有人提出抗議,於是他的死刑宣判竟被臨時改為終身徒刑,但是當時有人把這個消息告訴在獄中的「凡勒拉先生」的時候,他正在看一本書,他的頭由書上仰起來靜聽了之後,對這個人道了一聲謝,仍很鎮定而靜默地繼續看他的書。他由課堂而兵房,現在是由兵房而牢獄了。 他是當時若干革命領袖死著剩下來的唯一的一個,在牢獄裡還在計劃並主持外面的革命運動,同時暴露牢獄中對政治犯的虐待情形,一九一七年,英首相路易喬治正想運動美國加入世界大戰,並要召集愛爾蘭會議以求和平解決愛爾蘭問題,對這些使英國丟臉的事很感到棘手,遂無條件釋放一九一六年事變的政治犯,凡勒拉才同被放了出來。但後來他還好幾次被捕入獄。 我們承認在他盡著使命的那個階段內,他的確有過他的光榮的鬥爭史,但現在他似乎已漸成了過去時代的領袖人物,這理由我在上節裡已說過,不再贅。 五日夜裡在船上吸煙室裡和張君談話的時候,他談起加拿大人對種族成見很深,兩年前他在美國有位中國朋友當醫生的,娶了一個美婦,同往加拿大旅行,上岸時移民廳官吏依向例要使白種和有色人種分成兩列問話,不許混合,這位朋友隨前聲明說「I am her husband. She is my wife.」(「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妻子。」)這個官吏很沒有禮貌地板著面孔說道:「I don't care whether husband or wife. I only look at your face!」(「我不管是丈夫還是妻子,我只看你的面孔!」)我聽了很難過。我們可以想像此君當時的苦痛,但這豈僅是此君一人的苦痛! 廿三,一,二十,倫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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