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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法國的大學教授


  中國的事情說是難做,有的時候卻又似乎很容易做,例如「大學教授」,雖學識諶深的不乏其人,但大概只須掛有外國留學生銜頭招牌的,好像對於「大學教授」的任務都能勝任愉快!這也許是在這過渡時代人材缺乏時期所不能免的現象,但是若把這種變態視為常態,不思有所改進,對於中國學術及文化前途的發展是很有妨礙的。我們談到法國大學教授資格的認真,更引起我們對於中國大學教授這種現象的特殊注意。

  關於法國大學教授,有幾點值得我們的注意:

  (一)資格的慎重。他們要做教授的,在考得「國家博士」後,還須有八年或十年的服務經驗和準備工夫。在這準備的時期內,或任助教,或任教務長的助手,最後須經過「教授考試」及格後,才有擔任正教授的資格,所以做到正教授的大概都在四五十歲的年齡,對於他所擔任的功課都有了相當的充分研究和經驗。這種「教授考試」是由教部任命已做正教授的人所組成的考試委員會主持。

  (二)職位的穩確保障。他們的教授不是隨著校長的進退而進退的,像中國的「最高學府」——尤其是國立的——往往換一個新校長,便有一班教授要打破飯碗,同時又有一班同派的人可以「彈冠相慶」,這是他們所沒有的。他們的教授,根本就不是由校長聘請,是由教部任命的(不過校長得按服務規程,如教授有違法時,得檢舉),如他不違背服務規程,教部也不能任意辭退,所以差不多是終身職。進來不易,黜退也難,不像在我國那樣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容易。

  (三)關於教授的研究工具有充分的設備。他們的大學,除有公共的圖書館外,每一正教授都有各人的幾間專門圖書室,關於他所專攻的那門書報,都儘量的搜藏,理科的教授還加上各人的實驗室,關於這種專門圖書室及實驗室的經費,不是由大學校長所能任意給與或減少的,是列入國家預算,由國會通過,獨立於學校平常經費之外的,他們對於學術研究的重視,可以概見。他們不但在設備上給教授以充分研究的工具,而且在時間上也使教授有充分研究的可能。正教授每年所擔任的教授時間,大概都不過三十小時至六十小時,每星期至多不過一二小時而已。在事實上,教授並不因此而閒暇,因為他們的時間要用在實驗室裡面去,同時要博覽關於該科的各國書報,接近世界上最新的知識,否則別人已發明的,他還不知道,或他自以為是新發明的,在事實上別人卻早已有了。

  (四)教授的待遇。正教授最初每月薪金約三千法郎左右,可逐漸增至每月四千法郎左右,助教每月一二千法郎。一千法郎約合華幣二百圓,四千法郎有華幣八百圓之數,似乎為數頗巨,但是他們的「加爾松」(garcon學校裡的茶房)每月也可有一千法郎,而況這是比較高的薪金(最高可到五千法郎一月),在他們的生活程度,原不算得多,但是他們的職位既有穩當的保障,在生活上也就沒有危險了。

  (五)研究的精神。理科各門的正教授所教的內容,都是他們在實驗室裡的心得,所以每年的教材不同,畢業生隔幾年後如再到原來的老師處聽講,又是另一種新的東西,和從前所聽的大不同了,因為他們這種老師是每年在那裡有進步的。關於比較屬￿通常的教材,都是由助教授來教的。據說他們這種實驗室裡差不多每星期都有多少關於科學上的新發明,並有關於這種發明的新報告發表。這樣一來,大學教授便負起科學上的發明責任(同時當然還有其他的研究機關也在進行著),促進利用這種發明的事實上的進步,同時也是大有貢獻于學術和文明。講到這一點,想到我們的大學關於研究上的設備怎樣?對於大學教授的待遇怎樣?所謂大學教授對於學術及文化上的真正貢獻怎樣?大學裡的研究(?)對於社會事業的關聯和影響又怎樣?這種種都值得我們作深切的反省,倘若我們對於本國的學術及文明要獲得鞏固的基礎和獨立的進展。

  不過有一點卻也需要分別的說明一下,那就是法國大學裡,在自然科學方面誠有上面所說的那樣日在進步的程途上向前,而在社會科學方面,大學教授卻都是很守舊的,他們所教的內容,根本上還都是帝國主義的傳統學說;他們認法國為上國,為最上無比的上國。對於法國的現社會制度,對於偽民主政治的都表示十二萬分的滿足!來法國學社會科學的人,一不留神,便受盡他們的麻醉,思考越弄越糊塗起來了。法國青年的思想多偏於守舊,一部分固由於環境的比較的安定,不像我國青年之日處水深火熱之中。處處受著慘酷的痛苦,但是一部分也未嘗不是因為這班守舊教授所廣布的毒素在那裡作怪!

  這班守舊教授所以這樣冥頑不靈,也不無他們的苦衷,因為他們對於新的學說既有所不屑,要保持他們在社會上所已得的權威地位,不得不抱殘守闕,極力掙扎一下。不過這在資本主義而又稍稍採用欺騙性質的和緩社會革命的所謂社會政策的國家裡,也許還可以苟延殘喘,在帝國主義和它的附生蟲所侵蝕下的中國,情形便不同了。所以在五四運動時代站在思想界前線的某名教授,現在大發其投降帝國主義和取媚于軍閥官僚的論調,便大受青年的激烈的反感,因為從前受他領導的青年,現在卻站在他的前面了,為環境及時代所逼迫而不得不踏在他的前面了。這也可謂有幸有不幸罷。

  廿二,九,廿七,記於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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