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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到香港以後


  記者于七月十六日下午一點鐘到香港,離上海八百五十九哩了。佛爾第號灣泊該埠五小時。記者到後就和同行的張君及同房的周王諸君共同上岸,船泊九龍,經渡輪才於數分鐘後達香港。聞渡輪系港政府所經營,船極整潔,上輪及下輪的站上,搭客出入,都有隔開的途徑往返,各不相混,秩序井然,售票入口處系用齒輪機攔住,每次僅限一人經過,付港幣一角,機即開放一次(此種齒輪機,上海公共汽車已有採用的),毫無擁擠的弊病。此等處可見管理法的重要,管理法周密,公共秩序亦隨之而增進。在這種組織下,搭客雖欲不守秩序而不可得。

  張君到過香港三次,我們就請他做嚮導。他領著我們前進,向「德輔道」上跑(最熱鬧的一條馬路,等於上海的南京路,但不及南京路的廣闊)。我們的第一件事是要兌換港幣備用。我們裡面有一個拿出一張一鎊的金鎊票,向一個小錢莊兌換,張君已瞥見該店櫃旁排著一疊紙,上面有個行情表,注明當日每鎊可換港幣十四圓餘,而該店夥計參看該表後,對我們這幾個人瞥了一眼,大概看出了我們這幾個是外路來的阿木林,微微一笑,計上心來,便故意滴滴搭搭,把算盤打成了十三圓餘,他不料我們裡面這位張先生卻已眼快,看見了行情表,但雖提出抗議,這位夥計仁兄卻置之不理,我們便踉踉蹌蹌地跑到別家去了。

  路上的男子除少數穿著西裝外,多數都是穿廣東式的短裝,長衫很少,和在上海虹口一帶所看見的氣象差不多。女子的裝束,有一部分是廣東式的闊褲管,短衫;也可時常遇著摩登女子,穿著佐治紗的旗袍,赤著兩條玉腿,聳著一對乳峰,苗條嫋娜地過市。

  香港是個山島,我們久聽見的是上山的電車,這天便去乘到山上去。電車比上海的大一半。座位橫排,像二等火車裡的橫座一樣,不過一邊坐三人,一邊坐兩人,中留行道。車裡也很整潔,軌道當中有一根鋼條,有三個大拇指粗,山路峻峭,電車上下就靠機械的效用,被這根鋼條拉上去。最斜直的時候,坐在車裡幾如懸空坐在牆上,非用手拉住椅旁,有倒懸之虞。科學化的機械效用,可謂無奇不有,這不過是小焉者的一端罷了。

  香港有一特點,即尋不出一所中國式的屋子,屋子總是三四層或四五層的洋房,這不是說沒有窮人,每所四五層的破爛洋房裡住滿了無數家的窮戶,衣物雜件堆滿了樓上臨街的走廊或露臺,再窮得無家可歸的,便在夜裡睡滿了馬路兩旁的行人道上(香港馬路旁的行人道,上面都有蓋,可不受雨淋)。

  乘電車到了山上後,氣候溫和,空氣極佳,大家立刻感到呼吸後身體上的舒適,好像正在浴後全身輕鬆了許多。山上有宏麗講究的旅館,我所看見在該旅館大門出出進進的都是碧眼兒,我國的豪紳和軍閥官僚們在山上東一座洋房西一座別墅的亦所在皆是。這和馬路旁的人行道上夜裡睡滿了的人們比較,當然是別一世界。

  香港全島面積約三十方哩,做英帝國主義的殖民地已有九十年的歷史了。全島人口約八十五萬人,華人約占八十萬人,英人約占一萬四千人,以八十萬的華人,卻受統治于一萬四千的英人的勢力之下!

  我做事向來謹慎,有的朋友怪我太謹慎了,但此次卻遇著殊堪發噱的一位謹慎朋友,那就是一同上岸的那位王君。我們的船預定泊五小時,六點鐘開。我們一點鐘上岸,王君一上岸就惴惴然怕船開,每過幾分鐘即念念不忘;到了三點鐘,他實在怕得不了,先獨自一人趕回船上去了!

  我們跑了不少的路,看了不少的地方,五點半鐘回到船上,王君正在碼頭上替我們憂急著!

  這只船到香港,去了一批搭客,又來了一批新搭客。旅行經驗豐富的雷賓南先生便在香港握別,準備到廣州去,我們很悵然地少了一位快談的旅伴。那位娶了一位如花美眷的比利時女子的麻子先生,也不再在船上了,我們失了看熱鬧的愛的活劇的眼福。廣東母親和一個英國人合作所出產的幾個健強的男女青年也去了。但在男女新搭客中卻來了一群二十幾個健強活潑的男青年,和一個輕盈嫵媚的妙齡女郎。這二十幾個青年是廣州嶺南大學的學生,因替該校體育館籌款,結隊赴新加坡作足球,排球,及籃球等運動的比賽。據說海外華僑雖受經濟恐慌的影響,但對於運動仍很熱烈,對於運動比賽的購票參觀,仍然是很踴躍的。那位女郎是一位嶺南大學的畢業同學的夫人,正作蜜月旅行,隨她的丈夫一同到新加坡去的。

  這班青年的體格大多數都是很健全的,這大概是因為他們是全校裡在體育上比較上選的。他們尤其令我注意的是那樣活潑快樂的精神。這班未出校門不知世故的天真孩子們,當然快樂,我只希望他們能從這快樂的精神中生出勇氣來替社會幹一番有益大眾的事業,倘盲目著以為盡有無限的安閒的日子可過,不瞭解這時代劇變之將到來,那就大錯了。此外還有一可注意之點,即他們的男女交際都很自然,就是那位妙齡女郎,在諸同學中周旋談笑著,也落落大方,很自然。

  十六日午後在我們的甲板一邊角上,用厚木板隔成了一個游泳池,裡面用厚帆布作壁和底,好像一個長方形的大水袋,池長二十幾尺,寬十幾尺,深約七八尺,用大龍頭灌入海水。搭客中既到了一批運動員,所以當天下午就有我國的十幾個青年躍入池裡作種種的表演。有一個外國女大塊頭,也換了游泳衣加入湊熱鬧,大概因為池小人多,她的大塊頭運轉不大靈便,所以轉了幾轉,就爬上來。今天上午有個德國籍的家庭——一個也是大塊頭的五十來歲的母親,兩個十三四歲和十六七歲的女兒,兩個七八歲和八九歲的小兒子——統統換了游泳衣鑽入池裡去大泳而特泳,只母親老態中有些顢頇,其餘的男女小孩都極健美可愛,尤可注意的是那位老母親和那兩個小把戲,這當然是他們從小就有利於養成這樣習慣的環境。像我們的鄉間的孩子,也很容易地有這樣的能力,不過婦女卻似乎很少了。

  搭客的女子中有個四十來歲的外國大塊頭,那真是大——她的臀部至少有三尺多寬,所奇的是她帶著這樣的一個笨重的傢伙,走起路來卻飛快,並且居然也換著游泳衣,一團高興地帶著那樣一個顢頇無比的軀體,跟入池裡去表演。當她穿著游泳衣走過時,甲板上的左右觀客都舉行注目禮,她卻行所無事地幹她的。

  昨天風浪略大,我還能勉強用膳,惟終日躺在甲板的籐椅上,今天上午風浪更大,幾乎作嘔,胸部也頗難過,吃了一粒暈船藥,膳食的吃量減半,午後好些,後天要到新加坡了,有人說明天也許還有大浪,我不得不趕寫這篇通訊,以便到新加坡時付寄。我會暈船,這真是一個大缺憾,因此我不覺得海行的快樂,希望早些登岸。

  廿二,七,十八,下午,

  佛爾第船上。自新加坡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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