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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編譯的教訓


  我寫給黃先生的信去了之後,他便約我去談了一次,並向我取去了幾本《約翰聲》。這是約翰出版的月刊,我在約翰就學時候的中英文的作品,在這裡面都可以看到一部分。後來他曾經向穆先生和當時在申報館營業部服務的一個約翰同學調查我的為人。他們的回答是對我有了好評。不久黃先生便根據他的考察研究,決定請我到中華職業教育社去擔任編輯股主任。黃先生請我去是煞費苦心的。以當時職教社的經濟力量,只能請我擔任半天的職務,因為只能出六十元的月薪,我的學費債務還未理清,這是不夠我的需要的。他答應還有半天,另想辦法。這時附屬於江蘇省教育會裡面有個科學名詞審查會,由沈信卿先生和俞鳳賓醫師主持其事,需要一個人編輯已審查過的各科名詞。黃先生便介紹我替該會做半天的工作,由此略得補助。所以我上半天替職教社編譯職業教育叢書,下半天替科學名詞審查會編輯各科名詞;幸而辦公的地方都在江蘇省教育會的會所裡面,所以還算便利。

  編輯各科名詞,聽起來似乎頗為堂皇,其實卻只是一種非常機械的呆板的工作。各科的名詞草案是已經用鉛字印好,訂成小冊子,用橫排的方式,依次列著英德法日文以及中文的譯名,不過先後的次序還未依照字母排好。所謂編譯的工作,不過先把這冊子裡的名詞裁成字條,分成順序,一條一條的貼入一本空白的紙簿上,以備排印。這工作顯然是很機械呆板的,只是要多費些時間罷了。我一時沒有別的較有意義的事做,也只好接受下來,幸而還有半天的編輯叢書職務,比較還可以調劑調劑。就是這種機械呆板的工作,我既已接受下來,卻也認真地幹。例如字母的前後不要弄錯,各條的名詞裁下之後,貼時不要有所遺漏,半天的工作不要有間斷。

  我辭去交易所的職務,並不是為著編輯名詞的事,卻是為著另外半天的編輯叢書的事情較有意義。當時我在職教社所主持的事有兩種:一種是職教社所出版的月刊,名叫《教育與職業》,還有一種便是編輯職業教育叢書。此外每半年編寫一冊關於中國職業教育的英文小冊子,寄往各國教育機關作宣傳之用。為著要編譯職業教育叢書,我替職教社定購了關於這方面的英文參考書幾十種。我記得第一本編譯的書是《職業智能測驗》,以賈伯門博士(Dr. Chapman)著的 Trade Test 做主要的根據。編譯專書,這在我是破題兒第一遭,但是就得到一個很大教訓。我這時只譯過一本杜威著的《民治與教育》,對於編譯書還沒有過什麼經驗。我只依據著英文書的內容和順序,依樣畫葫蘆似的把它翻成中文,用足勁兒譯成了三萬多字,給黃先生看看。在我自問是很賣力的了,可是黃先生第二天卻拿著我的譯文,跑到我的桌旁,對我所編譯的文字作誠懇而嚴格的批評。他所指出的要點是我們編譯這本書的時候,不要忘卻我們的重要的對象——中國的讀者。我們要處處顧到讀者的理解力,顧到讀者的心理,顧到讀者的需要,而我所已寫成的東西在編法和措辭方面都依照英文原著,合于英美人胃口的編法和措辭,未必即合于中國讀者的胃口。我在那刹那間好像背上澆了一大盆的冷水;老實說一句,覺得一肚子的不高興,尤其是因為很努力地編譯了三萬多字。但是黃先生的話卻有很充分的理由,尤其是他指導青年時候那種心平氣和輕聲解釋的誠懇態度,使我發不出脾氣。我接受了他的批評,從頭寫過,寫完了一萬字就給他看,並把全書的綱要也寫出來給他看。這一次的結果和上次同樣地出於意外,雖則是在兩極端的相反。他看後大稱讚,不但他自己欣賞,立刻還交給沈信卿先生看看,沈先生看了也大加鼓勵。

  我應該老實承認,我對於職業教育並沒有怎樣濃厚的興趣。(這當然不是說職業教育的不重要,也不是說我看不起職業教育,我只是就我自己的工作興趣說罷了。)可是黃先生給我的這個教訓,卻很有益於我以後的著作方法,很有助於我以後辦刊物時的技術。所以我特把這件事提出來談談。我認為這是有志著述的人們最要注意的一個原則:在寫作的時候,不要忘記了你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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