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對反民主的抗爭 | 上頁 下頁
一黨專政與以党治國


  一 本質不同的兩種專政

  現在想起來有些像夢境了!時間是在前年(民國二十八年)十一月光景,正在第一屆國民參政會第四次大會通過實行憲政的決議案以後的幾個月內,那時還允許各界舉行什麼憲政座談會,還允許在「自由中國」公開研究民主政治問題。在重慶郊外沙坪壩的中央大學的青年學生也舉行了一次憲政座談會,由該校學生會主持,請了兩個人演講,一個是中宣部副部長潘公展先生,還有一個是現在仍在呼籲民主使反民主的先生們感覺頭痛的我。潘先生對我再三謙讓之後,先登臺演講,在他講到一個地方,忽然抖擻精神,聲色俱厲,大聲疾呼的問道:「現在有人說蘇聯是最民主的國家,試問蘇聯是不是只有著一個政黨?」蘇聯現在只有一個政黨誠然是事實,但是我們卻不能從此得到結論,說凡是民主的國家,都只有一個政黨的可能。

  無產階級專政的民主國家如蘇聯,是由一個無產階級的政黨,在初期即代表全俄人口百分之九十五的工農大眾取得政權,經過廿年的積極奮鬥和建設,把原來百分之五的特權階級也消滅或改造了,成為沒有階級的社會,也可以說全國中只有一個工作者的階級。政黨只是代表其所代表的階級,那麼蘇聯現在只有一個黨,是與蘇聯全國只有一個工作者的階級的這一事實適合的。

  在我們當前的世界上所看到的實際的情形,除了無產階級專政的民主國家行一黨政治外,還有資產階級蠻橫專政的法西斯國家如德意,是行一黨專政的。但是在本質上,這兩種「一」,有著基本的差異。

  第一,無產階級專政的民主國家是走著民主的道路,例如蘇聯,是由初期全體人口百分之九十五的民主發展到全體人口百分之一百的民主,而資產階級蠻橫專政的法西斯國家如德意,卻是走著專制的道路,為著極少數的獨佔資產階級的利益,用最殘酷的手段,壓迫剝削最大多數的人民(關於這一點,英國拉斯基教授在他所著的《近代國家中的自由》一書裡,曾有明確的闡發)。第二,無產階級專政的民主國家,由於特權階級的消滅,由於全國只有一個工作者階級的存在,所以它的一黨政治的「一」是真正的「一」,因為在事實上只需要一個党就可以代表全國中唯一的工作者階級的利益,而資產階級蠻橫專政的法西斯國家,在實際上不能不依賴無產階級而存在,在實際上並不能使全國都變成一個資產階級,所以它的一黨專政的「一」只是表面上的現象,在實際上,暗中仍有其他黨派的存在,例如在德國,在意大利,暗中仍有共產黨及其他黨派的存在,不過都在極秘密的情況下活動罷了。因為在實際上既有著各階級各階層的存在,必然有著代表各階級各階層利益的各黨派的存在,而不可能勉強「一」起來的。蘇聯一黨政治的「一」,是由全國最大多數人民(初期占人口百分之九十五,後來占全人口百分之一百)所要求,是為著全國最多數人民的利益而自然存在的。德意一黨專政的「一」,卻是為著全國中最少數特權階級的利益,用暴力壓迫最大多數人民,奴役最大多數人民而勉強存在的。

  無產階級專政的民主國家和資產階級蠻橫專政的法西斯國家,雖在表面上看來同是「一黨制」,而在本質上卻有著這樣大的差異。

  二 維希的「一黨」迷夢

  天下事無奇不有,投降納粹的貝當居然也夢想「一黨專政」!貝當於八月卅一日在參戰軍人同志會發表演說,宣佈法國將采一黨制,組織唯一的政黨,說他以前曾經組織唯一的政黨,即「國家統一運動」,但成立不久,淪陷區即組織「民眾集結運動」相對抗,使他所發起的一党運動未能成功,現在他要將參戰軍人同志會作為法國的唯一的政黨,以代替「國家統一運動」!他把法國奉送給納粹,使法國人做了亡國奴,不自知羞愧,卻靦然把什麼「國家統一運動」和「一黨運動」並為一談,其實他的所謂「一黨運動」,其作用不外是對內更殘酷地壓迫法國人民,對外更無恥地為敵作倀罷了!如其不信,有事實為證:

  (一)反對貝當投降的已有四萬人被捕。據合眾社八月二十一日維希電訊,巴黎兩次搜查的結果,有一萬人被稱為猶太人被捕,搜查者為德法兩國的警察。據估計,在佔領區和非佔領區內,反對貝當投降者有四萬人都已被捕。此次搜查逾五小時,一次拘捕四千人,又一次拘捕六千,被拘捕的大多數人都被送至德蘭賽的集中營。(二)施用酷刑殘審反德的愛國分子,誣愛國分子為共產黨及無政府的罪名。據路透社八月廿三日維希電訊,維希警察于廿二日晚,在巴黎的極樂宮附近,搜查拘捕一千人。維希廿三日官報公佈一嚴厲新法,規定人民犯有「共產」與「無政府」活動的罪名者,將處以監禁與罰作苦工,在某種情形下,處以死罪。瑞士的《巴列國民新聞報》評論,指出「凡反對者均稱為共產黨乃一舊把戲。目前在法國淪陷區內,凡贊成國民抵抗者,都被稱為共產黨。」該報並從德國的公告推定,凡在法警察拘留中的人民,都被德國當局認為質人,遇任何破壞行動發生,則這些質人將被槍斃。該報又說,「準備與德國合作者只限於少數上層,法國人民則拒絕合作。」(三)對愛國分子施用斷頭的酷刑。據路透社八月廿八日倫敦電訊,當晨巴黎山特監獄的空場上有三人被施以斷頭酷刑,系根據新頒「恐怖」法規而執行者,德人與法國叛徒欲藉該法規以遏止法國的騷亂。

  妥協投降的貝當政府無恥地幫助納粹逮捕殘殺愛國的法國人民,無恥地幫助納粹鎮壓法國人民的愛國運動,他們自己願做奴隸,還要強迫法國的愛國人民也永淪奴籍。這是法國愛國人民所必然要奮起反抗的。巴黎某週刊於八月廿一日發表一項巨大反維希的「陰謀」,據說他們藉工藝家及財政部高級官員神秘的協會為名,代表一秘密團體,「陰謀」推翻妥協投降的貝當政府。該團體定名「共治」,與無政府主義適形相反(按貝當政府對法國愛國分子除隨意戴上紅帽子外,並誣為無政府主義者),乃集合宗教、文化、種族、及政治各方人士,組織而成(見合眾社八月廿一日維希電訊)。法國近又發生反德行動,軍隊奉命出發鎮壓。法國的反德行動,大都發生於各軍需品製造廠,尤其在聖伊丁尼地方,該處工人舉行抗議示威遊行,不但反對代德軍製造武器,而且厭惡達蘭及憎恨他與德國合作的政策(見路透社本月廿六日裡斯本電訊)。法國人民反德示威,暗殺德軍官,大批被拘捕數千名所謂共產黨,法政府設立特別法庭,德駐軍司令則表示如再遇有破壞行動時,將以格殺質人相威脅(見路透社八月廿七日倫敦電訊)。

  這種種事實都表示法國愛國的人民及進步分子都在極黑暗極慘酷的環境中努力奮鬥,妥協投降的貝當政府不得不用更殘酷的手段來壓迫鎮壓,來為他們的主子們獻媚,於是隨著大作其「一黨專政」的迷夢,企圖由此可以加強對於法國人民的壓迫鎮壓!

  三 「以党義治國」的中國

  中國在實際上不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民主國家如蘇聯,也不是資產階級蠻橫專政的國家如德意,更不是妥協投降的維希所能比擬,所以中國不適用蘇聯式的一黨政治,也不適用德意式的一黨專政,更不需要貝當所夢想的加強壓迫人民以媚敵的「一黨專政」。

  三民主義的中國,根據國父中山先生的遺教,是採用所謂「以党治國」,但是這四個字最容易引起誤解,使有些人一想就想到「一黨專政」,大呼其「一個黨」!其實中山先生所謂「以党治國」,絕對不是上面所述的任何一種的「一黨制」,而是「以党義治國」。這可以用中山先生自己說的話來說明。他在民國十二年十月對中國國民黨懇親大會訓詞裡就曾經這樣說過:「以党治國這一說是什麼意思呢?是不是所有的黨員都要做官,才算是治國呢?……那種思想便是大錯。……好像諸君在家內,要有好菜吃,便要專請一個好廚子。要做好衣穿,便要專請一個好裁縫。要造好屋住,便要專請一個好建築工程師。這些廚子,裁縫和建築工程師的任務,在諸君自己家內的人,不能夠說都可以做得到。諸君要請廚子,裁縫和建築工程師,家內的人便不能一定要反對。……以党治國,並不是用本党的黨員治國,是用本黨的党義治國,諸君要辨別得很清楚。」這可見中山先生所特別注重的是主義的實行,是要全國各方面都來共同努力使主義實行,而不是主張只由「一個黨」來包辦一切的。

  還有一件事也可以作為明證。中山先生于民國十三年十一月十日發表的《北上宣言》,聲稱「本黨所主張之國民會議實現之後,本黨將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所列之政綱,提出于國民會議,期得國民徹底的明瞭與贊助。」可見中山先生臨終以前還有著要通過國民會議的「贊助」以實行主義的渴望。(《北上宣言》並說明上述政綱為「以民族、民權、民生三主義為基本,而應因時勢列舉救濟辦法。」)但是依中山先生的主張,這國民會議的組織成分卻不是一黨包辦的,而是由各種團體的代表組織的,其中就包括有各政黨的代表。並主張「於會議以前,所有各省政治犯,完全赦免,並保障各地方之團體及人民有選舉之自由,有提出議案及宣傳討論之自由。」(均見《北上宣言》)

  「以党治國」不是「一黨專政」,而是「以党義治國」;不是一黨包辦,而是由全國各黨派(當然是抗日的)依民主方式來共同努力,使中國成為三民主義的民主國家。這一點的明確認識,對於中國政治的推進是非常重要的。有一位國民黨籍的參政員(恕我未便宣佈姓名)征得蔣委員長的准許,參加高級訓練班受訓,他親口告訴我,有一天在小組中提出這樣的一個問題,即實行三民主義,只是國民黨一黨幹去呢?還是需要全國各黨派來共同努力(大意如此)?那位小組組長大不高興,勉強敷衍了幾句,在背後大說他的思想有了毛病,並打聽他是誰介紹來的!(是總裁介紹來的!)可見這一點的明確認識,雖依中山先生的遺教,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在實際政治上卻有加以檢討的必要。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