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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論上海的罷工潮


  六論上海的罷工潮(1)

  (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經過兩月半長期的經濟罷工以後,上海的工人又走到民族的政治的戰鬥場上來了。這一次由經濟奮鬥走入民族政治奮鬥的罷工,本報已曾預言,並且預言正在發展的罷工運動將愈擴大,而形式亦愈嚴重!但在同時,我們亦指出依據上海勞動生活的實際狀況,仍保有兩種必然的性質和趨向,這便是:(一)在民族政治性的罷工中,其主要原素亦包含有經濟的鬥爭;(二)工人階級之政治自由完全沒有,工廠的待遇又萬般苛虐,工會組織之百折不回的奮鬥乃罷工的原素之一。

  從本月二十日起,上海小沙渡日本內外棉紗廠開始實現總同盟罷工。肇成這次罷工的有兩個主要原素:一是最近發生的陳阿堂之被殺案;二是日本資本家最近對於工人之進攻。這一次總同盟罷工開始時,參加者有一萬三千四百餘人,迄至現在(罷工實現六日以後),繼續加入者達兩萬人以上。再觀察各區域日廠的形勢,三五日內均不免動搖。並且不限於紗業範圍,而將擴大到日本資本家在上海的各種企業。總之,這一次的形勢,是對日的總同盟罷工;這一次罷工的性質,是上海工人的民族政治性兼經濟性的奮鬥。

  我們應當重視這一次的罷工。凡是不堪忍受壓迫的革命分子,主張中國民族解放者,無產階級奮鬥的戰士,都應當瞭解與重視這一次罷工,並實行起而援助。上海日本工廠與日本各種企業的工人發動罷工,固然因為自身不堪忍受日人的壓迫,然而爆發罷工乃民族的政治的原因。顧正紅被殺案,是偉烈的「五卅」運動之導火線。最近陳阿堂被殺案,又成為這次運動的導火線。日本帝國主義者對於中國民族,仍繼續施行屠殺的策略。「五卅」的偉大運動,因為有「中日親善」者的斡旋,並沒有給日本人以多大的懲戒,又何況日本帝國主義在華扶植的軍閥勢力,正當炙手可熱之時。國民軍被迫再退,聯軍進佔南口與張垣,日本帝國主義在華的勢力,又一次的如日之方中。姑無論表面在政治上,日人教訓奉系軍閥不宜激進;然而日本政府與日本的資產階級,已準備進行完全取得東三省與南滿的主權,並趁此時機奪取長江流域的英、美地位。這是我民族政治的目前主要問題之一,這亦是引起上海有組織有訓練的工人階級,不能不擊鼓呼戰的根本原因。

  陳阿堂案發生已月餘了。誰是陳案的有力抗爭者?上海的新聞記者(舉例說,如較進步的商報)以為空言無補於事實,漸漸討厭宣言式的空談。但是怎樣才不算空談?除開會發宣言而外,什麼是有力的實際的行動?上海的一般「名流」又說,要講法律。日本人在中國犯罪,殺死中國人,因為有領事裁判權,並不歸中國法律辦理,法律從何講起?上海的中國資產階級,在此時並不肯「提倡實業」,並不肯說對日經濟絕交,而抵制日貨的口號,仍然只由工人、學生與一般市民高呼。這次首先擊鼓作戰的,又是工人階級。我們並不反對,假使中國的資產階級,在此時肯提出「禁止日人在中國設工廠」的口號。然而這是「過激派的口吻!」中國的資產階級斷不肯說這句話。但是像各日本工廠對中國工人那樣虐待與壓迫的狀況,在工人群眾卻無所姑息,甚至願意實行驅逐日本資本家出中國境。日本資本家被逐的至少好處是:顧正紅可以不被殺;現在的陳阿堂案,或者也可以不至於發生。不幸顧案以後又有陳案,空言又無補於事實,上海各日本工廠的工人,怎樣才足以表示抵制日本的行動呢?米價這般高漲(最近竟達每石十九元六七角!)生活這般困苦,不作工何以生存?然而上海工人階級,終於舉行對日的總罷工了!

  本月二十日上午六時,上海紗廠總工會發佈第一次罷工命令,原文如下:

  「內外棉東西五、七、八、十二各廠工友們:東洋人橫暴無理,在萬里丸船上,竟秘密殺我同胞陳阿堂;在日華廠中,又敢用電網害死我工友郝霍卿;三廠、四廠、九廠的全體工友,又備受日人無理停廠之壓迫,飽嘗拘捕毒打開除之苦;最近九廠工友石萬才,又被毒打,生死不明。日人之種種罪惡,擢髮難數!我工人為爭國權,為爭工人生命安全與利益,決以最後手段對付。聯絡各界,一致抗爭。我東西五、七、八、十二廠全體工友,著先於即日起,實行同盟罷工,聽候工會命令!勿怠!勿忽!切切!

  此令。

  上海紗廠總工會 八月二十日」

  此次首先實行罷工者,即命令中所述內外棉東五、西五、七、八、十二共五廠,計一萬餘人。日本內外棉廠在上海者共十一廠,前述五廠先發動,乃該五廠工會自向紗廠總工會所要求;但在發動後數日內,其餘六廠亦經紗廠總工會繼續發佈,第二次、第三次……命令,先後加入罷工同盟。各廠發動時,多以陳案及各廠情形為准,如十三、十四兩廠,於二十五日見報載陳案消息,日本總領事對陳案抵賴,及證人發表之口供,憤慨不已,即時宣佈罷工。在罷工後,全上海各日廠(紗廠及紗廠以外各廠各業)工會,複舉行代表會議,決議為爭陳案及反抗工廠壓迫謀自身利益起見,請求上海總工會發佈全上海對日總罷工令。會議後,各處即著手組織罷工委員會。迄現在止,雖尚未全體發動,但已由滬西至滬東,由內外棉及於其他各紗廠,由紗業及於其他各業。上海總工會是全上海工人的總組織,且是一個革命的工會,在此時自然竭盡所能,指導群眾行動。各廠各業工人,在此次行動中,更表示出有組織有秩序的力量。現在僅僅是這一次運動的開始。或者這一次運動是勝利的,又或是勝利少而失敗多的;但勝利與失敗的條件並不單獨建築在工人自身上。因為這次罷工是民族政治性的,各階級民眾俱有責任。因為這次運動的導火線是陳案,對陳案應抗爭者是各階級的民眾,亦不限於工人。在工人一方面,最初內外棉廠發動時,僅提出五個最簡單的條件:

  「(一)解決陳阿堂案:引渡兇手交中國法庭辦理,撫恤被難家屬,保證以後不得再有此等事件之發生,日本領事向中國道歉。

  (二)改良工人待遇;不得雇用武裝巡捕流氓入廠毆打工人及濫罰工資與蔑視工人人格(如打腳模手印等事)等。

  (三)增加工資十分之二。

  (四)釋放各廠被捕工人,恢復被開除工友工作,以後不得任意開除工人。

  (五)賠償關廠期內工人之損失——三、四、九廠關廠期內工人之損失及此次罷工期內之工資,須一律照發。」

  這五個最低度的條件若能完全達到,便算是罷工的最高度勝利了。但這並不是很簡易的事。上海各界人民的態度如何——最重要的是行動如何,才是罷工勝利或失敗的關鍵。假使罷工失敗呢,工人的損失固然無從取償,然而民族的損失更是不可挽回的。工人群眾在此次運動中,不能負成敗之責。工人目前的利益,亦並沒有外於民族的利益。怎樣才算是不只在紙上空言,怎樣才算是有效的行動,在工人群眾裡的惟一的答覆,便是罷工。各界民眾若不在紙上發空言,報上發宣言,如何才能作出一些有效的行動呢?對陳案講法律是惟一的有效行動麼?日本法律的某百某十某條,即使能與中國法律某百某十某條相同;上海日本總領事與長崎日本司法官,即使和丁文江、許沅與吳凱聲大律師等的法律意見完全相同;然而這裡有一個很深的利害衝突的界限:這便是日本帝國主義與中國民族利益根本衝突的問題。這一問題若不解決,一萬條法律也是沒有用處。因此,所謂注意進行「法律解決」,並沒有用處,並不是有效的行動。什麼才是各界民眾一致有力的有效行動呢?自罷工後,工人群眾已經提出——姑無論那是歷來的老調,但只要實行,便會是最低度的有效行動,那就是:對日經濟絕交;或者縮小一點說:抵制(切實實行的)日貨。如果抵制日貨實行了,就等於援助了陳案,且援助了工人的罷工。這樣,比發宣言固然有效得多,比講幾百幾十幾條法律更有效得多了。

  在上海的日本總領事與在上海的日本資本家,當然是聲息相通,態度相同的。他們的聲息相通的先著,就在於借軍警的勢力先來壓迫罷工;他們的態度相同,就在於等候中國人民冷淡以後,將陳案含糊了結。所以我們要求中國人的聲息也要相通,態度也要相同!上海日本紗廠罷工以後,已將紗市的跌價扼住,日本資本家已漸起恐慌(詳情可參看上海各報近日經濟消息,茲不具論);這是工人罷工行動有效的一個小證明。從反面言之,這種現象是有利於中國資產階級的。但工人這一次罷工的目的,並不為了幫助中國資產階級,只是直接的表示民族勢力之反抗。所以更有效力的行動,乃是各界人民實行經濟絕交或抵制日貨。上海總商會現在並不在親日派之手,肯不肯議決一個抵制日貨的議案呢?各馬路商界總聯合會是比較肯反抗帝國主義的,現在能不能繼續「五卅」精神,與工人、學生合作,徹底反日呢?在反抗帝國主義的戰線裡,上海的中小商人(各馬路商總聯是其代表)本是工人的朋友,然而這一次罷工事件發生後,商聯會是中間調停人。當罷工開始時,工人派代表團至商聯會報告,縷述日廠待遇工人之苛虐。十余代表,引證舉例,指出事實,說明時,聲淚俱下;說明後,一律膝跪,哀求援助!這是在中國社會裡一幅很好的「全民合作」圖。這是「下等社會工人」請求高等人的一幅活圖畫。然而這是無關重要的;所關乎重要的,乃是上海商人如何援助工人與如何進行陳案。這並不是我們故意假設的問題(請商聯會的人不要心懷成見,以為這是「過激派」或「赤黨」的言論,其實「過激派」與「赤黨」目前所說所行的,無一不是民族的共同利害問題),而亦是帝國主義者所注意的問題,因為帝國主義者正要再試驗一次中國民族的勢力。在我們,對於陳案,對於日廠罷工,所有的結論是很簡單的:凡是不注意陳案,失同情於對日罷工者,必是叛違民族利益的分子。大家看看:章太炎是反赤的「有力者」,每星期有三五次電報發出,但對於陳案曾說過半句話沒有?國家主義派是反赤的宣傳部,但對於陳案曾按照主張國家主義的諸大理由,有半點主張沒有?民族解放的問題,原不在乎「過激」不「過激」,而在乎是誰肯謀民族的解放。上海的民眾是已有一次五卅運動之經驗的,但這一次的陳案與反日罷工,要再試驗一次上海民眾的能力。

  假使上海民眾的能力竟然不能復興,那便如我前面所說的日本人聲息相通的先著,立刻就要實現了。自日廠罷工後,中外官廳已開始向工人群眾壓迫。罷工工人近來苦於缺少援助,對各處報告時,只有出於哀訴。然而哀訴到警察廳時,警廳人貌若虎狼,撕破工人代表所遞呈文,呵叱怒駡,即欲將工人代表拘捕,拒絕請願不理,斥代表「滾蛋」,罵代表為「動輒敢於反對外人,顯系搗亂分子」!各廠工會,時被巡捕、警察、偵探之蹂躪。罷工工人被捕者,每日有數起。偵騎四出,工人的家庭一夕數驚。這樣的現象,是民族解放運動中人民所受軍閥之待遇!這樣的現象,比起英帝國主義鐵蹄下的印度人,日帝國主義鐵蹄下的朝鮮人,有何分別?罷工工人在潭子口地方開會,警察時來干涉;各馬路商聯會與對日市民會在寧波會館因陳案開會,亦受租界捕房之干涉。中國人到底是亡國奴呢?還是「中華民國」的國民呢?

  而且還有反動派要興波助浪!孫傳芳在上海的機關報紙——新申報,便是執行這一任務的。當工人初罷工時,新申報即大膽造謠,謂罷工乃「某派」的陰謀,與時局有關;其用意在暗示中外官廳,速施壓迫。最主要的造謠措詞,在於誣衊這次罷工,有意破壞「孫聯帥」的實際欲奪取江西為自己的純勢力,而名為「援贛」與抵抗北伐的軍事行動。這是一件可笑的事,反動派的軍閥走狗亦太可恥了!我們願意正告那一班反動走狗:這樣的造謠與誣衊是毫無用處的!上海三月來為什麼有許多罷工,其詳情我們已屢次說明。這一次反日罷工的原因和理由,本文亦已詳述。這樣人人皆知的罷工事件,何必有關於軍事?我們願意更進一步,嚴重指教這般造謠者,須知工人階級的地位和責任,只有工人階級自己才明白。不用說無產階級罷工有關軍事的行動,現在還說不上;就是為目前北伐問題的罷工,亦說不上;因為並沒有這一種必要。工人罷工與政權有關的正式時機,乃在工人階級自己奪取政權時;到那時候,才有工人階級自己組織武裝或暴動之必要。現在工人的行動,雖時時是經濟性兼政治性的,但在軍閥淫威勢力底下,工人階級亦無直接奪取政權之不合時機的思想。這一類謠言,在效果上不過是使工人更受壓迫;但這種政治壓迫在工人以為無須避免,只是促成工人的更多政治覺悟罷了!

  反日的罷工已經實現,陳案尚拖延未決。果然,孫傳芳要「保境安民」,而動員出兵,預備送死一大批江浙的人民了。丁文江在上海急急為孫傳芳籌軍餉、造子彈;嚴春陽急急在上海宣佈戒嚴。但是工人並不畏懼這些事,一般民眾也不畏懼這些事。因為這正是革命的工作之時機!

  八月二十六日晨五時

  (原載《嚮導》週報第169期,署名:施英)

  (1)原題為《上海日廠工人反日罷工》,現題目為原題的副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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