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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論上海的罷工潮


  (一九二六年八月十五日)

  「五卅」周年紀念後興起的上海工人的經濟奮鬥,足足已兩月有餘了。七月份的罷工運動比起六月份來,範圍更廣,人數更多,情形也更複雜。同時在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對於罷工所發生的所謂輿論。那些輿論到了現在,又似乎漸漸對於工人的罷工運動,表示厭惡了。到底上海工人的經濟要求是否合理呢?在兩月來的罷工中,上海工人到底何所得呢?此後上海工人經濟奮鬥的趨勢又是如何呢?在兩月長期的工潮中,統治階級到底起了一些什麼作用呢?——這都是我們免不掉要一而再,再而三……來說明的。因為,如不說明,大多數的人便不會懂得;稍微懂得的便要發怪論,以至於本是由經濟壓迫發生的罷工潮,又被上海社會的「輿論」視為洪水猛獸一般。並且,像警察廳長嚴春陽先生,若把罷工的因果向他說明以後,假使他肯相信,也就不必費事派什麼工廠調查員去調查了!

  上海工人之總要求

  七月十一日上海總工會第三次代表大會,提出上海工人之總要求十一條,並發佈宣言(詳見七月二十二日上海各報)。宣言的內容,既已說明上海最近罷工的現象和原因,又縷列上海工人經濟生活的實際狀況及其預算;最後複指出:(一)打罵工人;(二)開除工人;(三)濫罰工資;(四)侮辱女工;(五)虐待童工;(六)大小便不自由;(七)工廠設備疏忽——乃一般的工人所受痛苦;還有集會、結社、言論之不自由,工會之受摧殘,工人領袖之遭開除,逮捕,甚至槍殺,更是使罷工爆發的諸般直接原因。最後,上海總工會代表全上海有組織的工人,提出十一條最低的總要求:

  (一)工資至少每月不得低於十五元;

  (二)工資當按照物價至少每年必須增加一次;

  (三)每日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十小時;

  (四)星期日休息,工資照給;

  (五)不准打罵工人濫罰工資;

  (六)不准任意開除工人;

  (七)規定因工作而死傷之工人的撫恤金;

  (八)工人在疾病時廠主須負責醫治並鬚髮給半數以上之工資;

  (九)改良女工和童工之待遇,女工在生產前後應有一月之休息,工資照發;

  (十)工人有集會、結社、言論、出版之自由;

  (十一)工廠設備之改良,如增設門窗、天窗、廁所等。

  以上這十一條真可謂最低限度的要求了。依我們想來,中外的資本家與中外的官廳(淞滬督辦公署、警察廳與工部局)對於上列十一條,半條也不能反對。然而事實上在他們連半條也不肯實行。一直到現在,中外資本家及其官廳的意見,都還以為設立工廠使工人做工得活便算恩惠,哪裡容許有所要求?凡要求者便是「不馴良的工人」。這是資本家與官僚們死也不改的成見。

  但是工人們不能永遠在這個成見之下屈服。上海有組織的工人尤其不能屈服。兩月來上海工人的罷工運動,便是為這十一條的要求而要求,而行動,此外並不曾有例外的要求。上海總工會所代表的工人意志,是真確的上海工人的意志,這十一條真是「不二價」的最低條件。假使中外的資本家們肯激發戴季陶所提倡的「仁慈」,將這十一條實行,那便上海最近的罷工風潮,至少也可以減去一些了。

  工人的生計與資本家的剩餘

  自上海總工會發表《上海工人的總要求》以後,在數十萬的工人群眾裡起了劇烈的作用,人人願為此十一條要求而奮鬥;一般的貧苦市民與中小商人及自由職業者,對此要求也表示充分的同情。惟有洋奴買辦資產階級的報紙機關,則充耳不聞,甚至拒絕將工人的要求在報上登載。稍為例外的,只有上海的商報。上海商報是較進步的知識分子所組織,代表中小商人與自由職業者的言論,在上海亦被稱為接近工人的報紙。該報於總工會發表總要求後,屢次表示同情的言論,並且肯虛心談論一切實際的問題。姑無論其立足點是不同而結論亦是謬誤的,但其討論的精神我們則贊許而且感謝。該報的柳塘君,在七月末的經濟欄裡,曾三次論列《上海工人之生活費》,《誰負工人生計調查之責?》與《米貼之先決問題》,其中有許多要點是值得我們答覆的。我們因為每日忙於工作致不能早早對於柳塘君那種論點作答,但是事實的進展比文字的發表還快些,近來有好多問題,已經不需要向柳塘君解釋了。

  總括柳塘君論文的意見需討論者是:(一)「廠家能否擔任每人一元兩角余之米貼,從何方面取償之,猶是問題。……以米貴為要求增加工資之理由,在工人或以為是,而不知米貼系臨時支出,廠商猶有顧慮,若增加工資為永久負擔,宜其更形嚴重也!」(見《上海工人之生活費》原文末段)。(二)「……工人提出增加工資之數目,太偏於理論的而無較有根據以折服資本家之心。……工人所受米價貴之影響究竟如何,不能以確切的數字昭示之也。假使工人團體早有規畫,則立可提出相當之證據,……則廠商之應為工人設法無疑矣。」(見《誰負工人生計調查之責》一文)。(三)米貼有許多先決的問題,如(1)工人常食何種粳米?(2)所食若干?(3)米貼以何時期米價為基本價格?(4)如米價漲風不久則米貼如何計算?(5)米貼之增減是否隨米價上下為轉移?(6)假使基本價格率相差甚少時是否亦要求米貼?(共六個問題,見《米貼之先決問題》一文)。以上三點是較為重要的,其餘還有些問題可以不詳討論,並且還有些小的誤解與誤會之處,也可以不必深論。

  第一,我們須要首先指明的乃是:柳塘君評論的口吻,雖似第三者的態度,而實際他的立足點,完全是資產階級的立足點,他的經濟觀念與論據,完全是資產階級經濟學的觀念與論據,他的評論詞句雖有意界乎勞資之間,而結果竟是完全為資本家說話,為資本主義的現社會作辯護。因此,我們對於他的主要意見,要先聲明是不能同意的。其次,米貼問題並不是一切罷工的中心問題。目前上海工人所要求的,乃在最低度能生活的工資,即使米價不漲亦需有此要求,因為現工資太少不足生活之故。米貼只不過要求形式或方法之一種,而並不是罷工的唯一原固。但在柳塘君談米貼問題時只顧討論米貼和工人的生計,而忘卻了在資本家一方面尚有利潤和剩餘價值——這種利潤在資本家是已得到手的,這種剩餘價值在資本家是經常佔有的。柳塘君忽視了這個事實而空談米貼,雖然替工人設想增加米貼,而實際則只為資本家計劃如何拿得出米貼來。第三,我們亦應指出的是:在柳塘君屢次的論文中,並不提到工潮發生的其他重要原因,他不能不算是忽略了許多事實;因為在事實上罷工運動之發生起於他種原因(如各種虐待,打罵與開除工人,及禁止集會自由等)者甚多,是不能否認的。

  說明了以上三點以後,我們才來具體答覆柳塘君所提出的問題。

  (一)廠家應擔負工人在物價高漲時的生活,應增加工人工資,其增加額便從廠主自己的利潤與平時剝削的剩餘價值中取償;這並不是沒有取償之處,只是要廠主少得點利潤或減少極小一部分的剩餘價值。米貼雖是臨時「支出」,但無容其「顧慮」,因為廠主的經常「收入」既多,且有多種的臨時的「收入」(例如米價高時,物價亦漲,各種生產品之價亦漲)。所以增加工資並不是廠主的「永久負擔」,更不至於「更形嚴重」;只是少得利潤與減少剩餘價值,而工人便可活命,生產可以繼續,未來的「永久」的潤利與剩餘價值可以多得,而能以取償!(二)工人提出增加工資之數目並不只於是「理論」的,因為世界上沒有不根據事實的理論,假使憑空說理有什麼用處?上海總工會所提出每月至低工資十五元的要求,正是根據於上海至低生活的要求,列出人生必需的衣食住,計算出油鹽柴米乃至燃料及雜類的詳細預算,這種預算在柳塘君亦是承認的,且更列精確之表以說明,何以算是「無根據」呢?至於「折資本家之心」一層,柳塘君或有所感,但我們的意見則以為永遠怕沒有那回事,我們以為工人並不能「折資本家之心」,但以要求的方法「取得」而已!所以如柳塘君說「……則廠商之應為工人設法無疑矣」,亦是希見的事,因為據經驗,廠商肯「為工人設法」者實百不一見!(三)米貼的各種先決問題亦是容易解決的。在柳塘君所設的六個問題中,(1)(2)兩個問題單就上海總工會所列的生活預算中可看出;工人應食粳米而不食秈米既是柳塘君所承認的,而粳米在工人所採用者,實市價中之最低等;至於食量,則當然只能作平均的計算,故如生活預算中所列,一夫一妻兩人的每月米費七元,一夫妻及一子或女三人的每月米費八元,在柳塘君所處的上海實際生活或不以為多罷?關於第(3)問題,米貼之標準,應當是比較的,在工人當然以定工資額時之米價與現時之米價比較,而決定要求米貼的數目。關於第(4)問題,如米漲風不久,其原因必多屬￿奸商之操縱,有時甚至工人隱忍吃苦,而因時期太短終於沒有米貼的要求;如要求時其標準應與上同。關於第(5)問題,米貼之增減,若工人不承認隨米價上下為轉移,資本家亦必如此規定,當米價復原後,米貼就要取消,在最近有些罷工解決條件中,已有此種事實;因此,在工人方面,假使米價再度高漲,又何必客氣不再度要求?關於第(6)問題,即使基本價格率相差甚少,如柳塘君所舉百分之三十與百分之二七之例,在此時,並不能說工人無要求的理由,因為百分之三十的基本率終不過是一種假定,並不就成為死板的法律,而真實的基本率,乃是生活的必需額,所以百分之二七乃至百分之二十,亦成為要求的理由而不可否認。

  柳塘君或者不以為我這以上的答案是「強詞奪理」罷?如果根據事實而意見仍有不同,我們還可以繼續討論;但討論的立足點不同,則結論各別,我們亦不見怪。不過柳塘君亦頗注意工人的生計而有滿腔之同情,期期以工人團體之調查與發表意見相促責;在現在,米貼問題雖未解決,我們卻盼望柳塘君換過目光,去注意到下面的另一嚴重問題。

  最近資本家的反攻與歇業恐嚇

  自七月以來,上海的資本家,尤其是外國廠主,對工人的壓迫變更其戰略了。他們不特根本拒絕米貼的要求,不理會改良待遇的呼籲,而且向工人作種種的反攻;直至現在,已有將近一萬的工人失業,數百人特列被工廠開除。這一反攻政策的主要手段,便是歇業的恐嚇;當工人罷工時,廠主即將工廠停閉,給工人以失業的威脅。尤其是紗廠,在現時非紗業上市之重要時期,上海的日本與英國廠主,慣用這一手段,以抵制工人之一切要求,而在自己則無所損失。假使停業的日期稍長,工人的生活自然趨於恐慌,到那時便會向資本家屈服,無條件的恢復工作——這是各廠主所預想的。他們這種抵制手段,在現時乃施行最有利的時間,等到紗業上市生產品價漲時,工人已經帖服了。這是資本家的辣毒而甚自鳴得意的政策,在最近時期內,他們不僅要想借此政策消滅罷工,亦且欲求根本制服工人。討論上海近時工潮問題的,往往只見工人的罷工運動,而對於資本家這一反攻行為卻忽略了。

  從最近兩周的事實裡看來,資本家對未有罷工的工人,亦厲行各種的反攻。第一便是無故開除或責罰工人;第二是故意克扣或緩發工資;第三是收買流氓專向工人故意挑釁,毆打工人的領袖;第四是在酷熱的天氣下,特別苛待工人。日本內外棉第九廠,楊樹浦老怡和紗廠與浦東日華紗廠等現猶相持未決的工潮,便有這許多的事實。尤其是各日本廠主的行為,最近更肆意橫暴,工人不堪其苦,各廠工人曾派代表至各團體呼號求救,而各界的人往往熟視無睹。最近萬里丸日本水手秘殺小販陳阿堂事件發生後,各方面都在紙上抗爭,惟有各日廠的工人,因身受日本人的蹂躪,才更感覺得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迫切。所以在最近的將來,全上海日廠的工人,將逼得不能不有最後的行動,而上海的罷工運動,亦將由經濟性的變為政治性的了。

  但歇業的恐嚇到底是否就算資本家的高妙政策呢?以停閉工廠抵抗罷工是否便有效呢?——這畢竟是我們要討論的問題。我們對於這以上兩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字。在一般的評論家,見此現象,或者以所謂實業的衰歇為念,甚至歸罪於工人的罷工,以為資本家乃被迫而致此。這樣袒護資本家的論調,實際是受了資本家之騙。近來資本家的歇業恐嚇僅是一部分的,而且僅不過是向工人反攻的一個手段,這個手段在此時實行又是無大損失的,更何況即損失亦有利於將來;所以少數的資本家,尤其是在中國得利潤已很多的外國資本家,斷然采此手段而不惜。這還應受「關心實業者」之實業衰歇的憂慮麼?但在同時,在工人一方面亦難承認這是怎樣高妙有效的政策。這個政策當然不足消滅罷工的運動。反之,罷工運動只怕從此更要擴大起來。目前的事實便是例證:日、英各廠的罷工,有已超過三星期以上者,廠主雖閉廠而工人仍堅持;兩周來罷工之增多,遠過於兩周前所表現的;日本各廠的工人六七萬,現已準備聯合一致的行動。更從七月份的罷工統計看來,上海的罷工運動越更繼長增高;假使資本家一致運用這一策略,只怕反是促成本月(八月)份更多更大罷工的條件了。

  七月份罷工的統計

  我們願意再昭示社會以上海七月份罷工之統計。上海的官廳與報紙,往往只靠工部局的統計,現在該局的統計尚未出來,但我們對於該局之罷工統計是不信賴的,那個帝國主義的機關所分析的罷工原因,詆謗工人的話,尤其荒謬絕倫。近來上海「高等華人」的機關——中國公論報,亦根據本報的統計而作「工潮問題之研究」,其結論亦曾注意到「萬不宜彼此狼狽,採用閉歇政策,以引起工人之報復」;他們主張的是「以溫和方法,竭全力以從事,俾中國實業日進無疆,此誠撲滅共產主義之善策也!」這卻並不是什麼高見!果使「實業日進無疆」,則共產主義亦愈發達;但那是另一問題。雖有「溫和方法」卻不足以滿工人之要求,因為現在工人生活的條件,與實際所需實相差太遠了。

  下列六表表明七月份罷工之情況。這六個表裡我們看出重要的現象是:

  (一)七月份罷工總人數又超過七萬;

  (二)七月份罷工企業仍為百餘廠,但手工業的罷工,較六月份加多;

  (三)罷工的原因,屬￿廣義的經濟意義的(即包括工資、時間、待遇諸條件)占百分之八十;

  (四)罷工時間較長了,在一月以上者已有三個罷工,在一周以上者有十三個罷工,而三日以上,一日上下的罷工,亦有多數;

  (五)一百八十個罷工條件中,工人結果占勝利者僅六十,六十二個工資要求條件中,工人結果僅得三十四。

  其詳可觀下表。從下表應得何種的結論,簡直無需乎我們預言了!

  (一)總統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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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罷工企業別與總數

  19

  (三)罷工原因分析

  20

  (四)罷工時間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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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罷工條件分析

  22

  (六)罷工勝利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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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載《嚮導》週報167期,署名: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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