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不及私塾好|趙世炎

學校不及私塾好

　　（一九二〇年二月十六日）

　　「學校不及私塾好！」我底理想是如此。我可以這樣想，便願意這樣說，說得不對我不管。反對我的，請暫時平心靜氣，聽我胡說……

　　說起來也得有個範圍，不然就會生誤會；我所理想的是：

　　現在的學校，不及我理想的私塾好。

　　並不是：

　　現在的學校，不及舊式的私塾好。

　　我曾經讀過五年的私塾，從讀《三字經》起，一直到入高等小學止。五年裡面，讀的書倒不少：《龍文鞭影》、《百家姓》、《千字文》……等不算，《論語》呀、《孟子》呀、《詩》呀、《書》呀、《禮》呀都讀過，還讀過《東萊博議》。又讀過幾首《千家詩》，又拿過筆，學過平仄，翻過「一東二冬」底詩韻，做過「四書題」底小古文。現在都忘了。只覺得這五年內不過認得幾個字，白字還占了一半。舊式私塾底無用，大家都承認底，不用我廢話。

　　進了高等小學以後，知道有算術，有理科。可是三年以內，每種讀了六本；我現在只記得的某次得過五十分不滿意，某次八十分總歡喜。這三年裡面，還是繼續作小古文，後來公然又要談談「桐城正宗」。

　　最近四年中學，情形差不多，我的脾氣也差不多。只可憐臨考不肯睡覺。身體受了大損失！功課有十幾門。有的半年學完一本，有的一年一本；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有時候覺得越看越不懂，有時候覺得教習越講越糊塗。國文呀，「桐城正宗」又談不上了，兩禮拜作一篇，希圖可以交卷。歸根結果，A、B、C、D，加、減、乘、除，聲、光、熱、電，氫、氧、氮、氯，花、蕊、葉、身，水成石、火成石，……糊糊塗塗地，略略記得一點。

　　我還承認，小學中學我算是得了些益處。只要教育底方法肯改良，在適合幼年人智識發展底期間內，這兩級學校算是應當有，也算是比舊式的私塾好。

　　中學以上底學校，我還沒有充分的經驗，不敢亂說，可是一本書一星期在講堂講幾點鐘，兩年講完一本，這種方法與在中學是相同的。考試制度和種種制度，只有較大的，沒有小的；只有較繁的，沒有簡的。還有什麼「考查操行」，「臚列甲乙」，……一切等等。學堂越大，越麻煩！

　　我知道現在的教育界正在嚴格的取締私塾，我當然承認舊式私塾該禁止，不過同時我腦子底理想，又有不滿意於學校制度底地方。因此只好找條路，以為舊式的私塾該取消，現在的學校制度也可以不存在，再找一個理想的。實現與否且不管，先胡說一陣——

　　說到這裡，應該有申明：並不是說要廢除學校，能夠將現行制度改良就行，所以我只說，現在的學校，不及我理想的私塾好。

　　如若說：現在的學校不及理想的學校好也可以。本來意思一樣，就是原來所說的理想的私塾，稱為學校也可以。並且學校多有公辦的，當然不能都說是私塾。我理想要求實現這種私塾，就是要求實現這種學校。

　　現式的學校裡面，不好的制度，研究底人很多，說起來也很煩，大家既然承認，就可以不廢話。譬如什麼「訓練學生」、「教育國家人材」、「孝子順孫」、「賢妻良母」……種種「立國之本」底格言，都用不著討論了。

　　我覺得我以前在學校所學底各種科學，除開自己看底參考書不算外，都是教科書：有的分為一冊、二冊；有的分為上卷、中卷、下卷；有的一星期五六點鐘，有的三四點鐘，有的一二點鐘，學校教員都要按照「部令」，限定幾學期定得讀完幾本，平時慢慢地講，到畢業時候卻拼命來趕。老實說：我現在腦子裡所存在底這些糊糊塗塗東西，都是臨考時候幾宵不睡掙來底；平時聽講也難得去聽，也無法去聽。一本書一氣看完，反容易明白；就不明白，一問也就容易瞭解。所以我個人底經驗，覺得學校「分配鐘點教授」這種制度，得不了益處，旁人若不承認，可以說這是我傻底緣故，不知道這種制度好底緣故，不過不能說我這經驗是假的。

　　譬如歷史一門，我若去看教科書，從頭至尾，越看越有趣：因為裡面底事，是連貫的，有了前面就想著後面。倘若叫我一星期去聽講，一點鐘聽兩頁，我越聽越糊塗。

　　數學，理科……性質雖不同，有時候聽起來很明白，有時候也不免糊塗。也有今天明白，明天就忘卻底；也有聽底時候不明白，過後反明白底。大部分底東西，經教員拼命注入，腦子好便能保存，否則也就不知不覺的排泄出去了。

　　總之，我們一天在學校裡，要學好幾種東西，腦子實在換不及。所以我們常覺得在學校裡面有偏重的功課，這就因為我們腦力不夠分配，只好專注於一種或二種。想考第一底人要八面玲瓏，所以很少能專注底。老實說：學校裡湊湊合合，功課表底分配，要順著教員底關係和時間底衝突，就不能適合於調劑作用，使每日所受底功課，能調和學生底腦筋。

　　一句話斷定，現在的學校，不敢說是好。

　　理想的私塾裡面，能夠消除這些毛病，就算比現在學校好。不過沒有文憑。文憑也未嘗不可設備，不過不能予文官考試。所以我一時使氣，就擬了一個題目說：「學校不及私塾好！」

　　理想的學校裡面能夠消除這些毛病，自然就比現在的學校好。可是我覺得現在要理想一個學校，不如先理想一個私塾。我又想：倘若在理想的私塾成立以後，理想的學校未成立以前，我這「學校不如私塾好！」一句話，就絕對的成立了。

　　除我以外，不知道還有人這樣想沒有？如若還有，並且很多，便是社會上有這種需要。不知道哪一位教育家肯來應這種需要！我很盼望！

　　諸位！莫說我真是胡說！我所以必如此說，有一個很重大的原因，這一種原因是由幾個理由推出來底：

　　（一）人生不能僅知讀書；
　　（二）讀書以外，應當工作；
　　（三）因現在的學校，還不敢說適合於讀書；
　　（四）故現在的學校，絕不適合於「工讀」！

　　最後的一個，就是我發生這個意思底重大原因。依我推測起來，已經實行工讀底人和旁觀實行工讀而又十分明瞭底人，恐怕都與我表同情。可是我盡說理想，到底怎樣理想？理想私塾是怎樣？理想的學校是怎樣？

　　一，理想的私塾，就是能免除現在學校不好的制度底一個研究學問底地方。因為經費是私的，所以性質是私塾（名稱是什麼我不管，並不是主張名為私塾。）可是這個地方並不是只有一人掌教，教洙泗之風，教員還是有許多，學科還是分門類；學生于沒有工作的時候來讀書，自動的看，看不懂教員就講。至於時間底分配，應有適合的調劑，不必好看不必多。我們能夠以經濟的時間，得較多的知識。譬如說：一部歷史有幾大冊，在學校裡可以支持三四年，我自己有幾天就夠了！

　　二，理想的學校，簡單說，就是「能免除現在學校一切不好制度底學校」就夠了！意思也盡了！不必我詳說，我也沒有這種力量來說。（前一種所說私塾也是學校，旁人可以不必拿名稱和我爭論。）

　　前一種理想的私塾，在北京一方面，已聽說有人提倡了。他們已結合幾十個同志，第一步辦法，先將各人所有的書，編成目錄，（這些人所有書若湊起來，又多又適用，中國現在怕沒有這樣好的圖書館。）以備學生閱覽。這些學生一方面做工，一方面來讀書，經過他們指點，又沒有學校內種種無味的拘束。好得很！好得很！真正是妙不可言！

　　我覺得這是工讀主義前途底無限光明！

　　若說到理想的學校，範圍起來說，要把現在的學校改良，這不過是一種希望。實現不實現，「我不敢說，你也莫管！」聽他們鬧去。

　　1920年2月11日夜

　　（原載《工讀》第5期，署名：趙世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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