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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三十、分歧

  常青社的會議室點起一盞蓋白燈,明亮的燈光映照著四壁。先到的人正在桌上打骨牌,後來的人圍在旁邊作幹勁,出主意,抽旱煙。房間裡人聲嘈雜,煙雲繚繞。謝慶元也在打牌。他手腳粗重,時常把竹片子牌扮在桌子上,啪噠地發響。劉雨生一跨進門,正要去看牌,就有人從隔壁房間的門口,伸出頭來叫:

  「社長,請到這邊來一下。」

  這是原來的會計李永和,正把一應賬目移交給新來的會計盛學文,有一筆賬搞不清楚,要請劉社長幫忙一下。

  約莫一刻鐘,人都來齊了。劉雨生出來,跟謝慶元商量了幾句,就宣佈開會。等大家坐好,他站在長桌的一頭,說道:

  「今天晚上我們開個社委擴大會,支書本來要來的,臨時有事,怕不能來了。今晚事情多,先把個信,會要開得稍微長一點。」

  「沒得關係。」謝慶元說。飯飽食足,他勁頭來了。

  劉雨生枯起眉毛,略為想了一陣子,覺得要使會議開頭比較地順溜,應該把一些醞釀好了的,估計沒有爭論的事項,先提出來,作好安排。果然,在犁耙、積肥、作田和看牛等等的分工和工分上面,大家沒有分歧的意見,一一通過了決議。陳先晉和亭面胡這些善於打點牲口的戶子都答應看牛。謝慶元也答應看一條水牯。他這麼做,是為了使他正在讀書的大崽掙一點工分。

  氣氛融和,劉雨生趁機提出了茶油分配的問題。傳達了上級的意思,隨即宣佈全社統一平均分配的時候,沒有茶子山的上村的人一片聲叫「行」,「上級的決定沒有錯」,等等。劉雨生細心體察,產油的下村,沒有一個做聲的,副社長謝慶元也低了腦殼。兩村對壘,空氣一時緊張了。正在這時候,門外腳步響,謝慶元出去一看,立即轉回來叫道:

  「社長,外邊有人找。」他笑一笑,沒有說出找的是哪個。

  劉雨生起身出去後,會場大亂了。下村的人聚集在謝慶元周圍,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劉雨生提個籃子走回來。從籃子裡拿出一蒸缽乾飯,兩樣菜蔬,一雙筷子一隻碗,擺在桌子上,他一邊吃飯,一邊催別人發言。

  「你們看,這號愛人,哪裡去找?」謝慶元說,「曉得他在開會,沒功夫燒飯,送得來了。」

  「教你堂客學樣嘛。」有人這樣說。

  「我沒得這個福氣。我們裡頭的最不能幹了。就是能幹,也沒人家闊,你看菜裡的油好多啊。」謝慶元眼睛望著劉雨生的菜碗。

  「人家盛佳秀有塊茶子山,當然有油嘛。」

  「大家不要扯遠了,請談茶油問題吧。」劉雨生把閒話止住。

  「去年的茶油是高級化以前的產品,」謝慶元代表下村說話了,「依我意見,應該按照誰種誰收的原則實行分配。」

  「對的。」下村幾個人同聲附和。

  「老謝你好不通,」說這話的是李永和,他算完賬目出來了。他家在上村和下村搭界的地方,沒有茶子山。「茶子樹是吃露水長的,哪個費過力?講什麼誰種誰收?」

  「看山、揀茶子沒有費事?茶子團團自己滾回家來的?」謝慶元看看下村的人們,除了李永和。

  「你總不能把茶子團團吞到肚裡,還要送到油榨裡榨吧?」李永和說。

  「那還用說。」

  「油榨屬全社,你要不同意分配,社裡封了榨,不給你榨油,看你怎麼辦?」李永和的話很有分量,上村的人都拿眼睛鼓勵他。

  「我們拿到別處榨。」

  「社裡不開條子,哪個給你榨?」

  李永和說得謝慶元無法可想,無言可答。下村的人泄了氣,上村的人顯得有講有笑,活躍起來了。謝慶元越發不服氣,忿忿地說:

  「不肯榨,也不開條子,那就是不講道理。」

  「哪一個不講道理,是你,還是我們?」李永和單挑謝慶元,不提下村的大家,免得傷眾。但謝慶元就沒有這樣地細心,他忿怒地說:

  「是你們,是你們上村的人都不講道理,連你也在內,社長也在內。」

  「社長哪裡惹發了你呢?他口都沒開。」李永和平靜地提出質問。

  「自己不產油,只想揩油,這就是你們的道理。」謝慶元沒有回答李永和的質問,只顧說他的,「你們原先都是吃紅鍋子菜的,如今要油了。」

  「有油為什麼不要?」上村有人說。

  「我們只是向社裡領油,沒有問你謝慶元要油。」李永和又說。

  「油是社裡的?你費過力操過心嗎?」謝慶元蹦跳起來,額上冒出了青筋。

  「山歸社了,山裡出息,自然是社裡的了。」李永和看著謝慶元蹦跳和發氣,一點不驚惶。他曉得自己的背後有群眾。

  「這叫做強取豪奪。」謝慶元嘶聲地說。

  「你自私自利。」李永和還他一句。

  「跟他講麼子?他不肯分,我們封了榨。」背犁的青袱子老李出來幫腔了。

  「你封榨,我們就不榨。」

  「不榨,茶子越放越走油。」上村的人說。

  「老子寧可油走光,也不給你們。」謝慶元說。

  「老子喧天,你皮子癢了?」李永和也跳起腳來。他的背後站著幾個鼓眼努嘴的角色,裡頭包括青袱子老李。

  「要打人嗎?」謝慶元說,有點膽怯。他的背後沒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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