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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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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鬧中間,劉雨生一直沒開口,只顧聽著,從容地吃飯。把飯吃完,收好碗筷,看見雙方真要幹架了,他才站起來勸道: 「不要吵,不要吵,有話好好講。」 看見兩邊的主力,一個是李永和,一個是謝慶元,都是黨員,他枯枯眉毛,對大家宣告: 「現在休息幾分鐘。」 雙方的人各自聚到一塊去,低聲地商談,也夾雜幾句高聲的咒駡。劉雨生走進隔壁房間裡,拿起電話筒,跟李支書商量了幾句,然後走到外屋裡,公開叫道: 「黨員都到裡屋來。」 黨員一個一個進來了,包括謝慶元和李永和。裡屋是會計的臥室,有時也是小會的會議室,靠東牆擺一挺床,西牆邊是張竹涼床子,此外是許多粗長板凳。低著腦殼,最後慢慢進來的謝慶元看見李永和坐在竹涼床子上,就走到床邊,無精打采,橫倒在床上,用手蒙住臉。謝慶元發動這一次吵架,並不完全是為了茶油,他自己的茶油是非常少的。他起來說話,為的是籠絡下村的人心。他想把他們連成一氣,結成一體,作為對抗社長的基本的力量。他心裡明白,辦互助組以來,由於賬目手續不清楚,自己欠了好多人的錢,又不克己,他在下村的威信是成問題的,借這個茶油問題,他想把自己在下村的地位鞏固一下子。 「好傢伙,」坐在粗長板凳上,劉雨生從容地開口,「吵得真漂亮,雙方都是黨員帶頭吵。」接著,他的臉容變得嚴厲了,「哪個允許你們這樣子搞的?剛才跟李支書通了一個電話,他叫我們開個小組會,先把黨內思想統一下子。」 「有什麼統一不統一?」謝慶元躺在床上說,「無非是叫人少吃些油嘛。」 「小組長,我提個意見,」李永和對劉雨生說,「有話坐起說,不要這樣地沒有樣子,這是黨的會。」 謝慶元只得坐起來,手支著腦殼,手肘擱在膝蓋上。 別的人都不做聲。 「大家不講,我談幾句。」等了好久,沒人說話,社長兼黨小組長劉雨生只得開口了,「我們共產黨員時時刻刻要顧全大局。為幾粒茶子,就忘記了整體利益,還算什麼共產主義先鋒隊?」 「要怎麼辦,你講了就是。」謝慶元抬起頭來說。 「李支書和我一樣,認為公眾馬,公眾騎,如今,油茶以社為單位分配,下村要吃一點虧,將來分菜油,上村就要吃虧了,上村油菜種得多一些。這回吃虧,下回補償,五八四,八五四,不是一樣嗎?」 李永和立即說道: 「我完全同意支書和社長的意見。」 劉雨生看謝慶元一眼,又說: 「為了刺激生產,我們自然也不會搞平均主義,我看,除開國家收購的一份,我們上下村,來個四六開,好不好呢?這樣子,既有照顧,兩下相差又不十分遠,如何,老李?」 「我當然同意。」李永和說。 「老謝呢?」 「我們那邊原先是每個人合十來多斤,如今只六斤,只怕我肯人不幹。」謝慶元把責任推到群眾身上。 「只要你肯了,別人的嘴巴沒有這樣長。」李永和笑一笑說。 「你罵人?」謝慶元火了。 「豈敢。」李永和微微一笑。 「聽我來說,」劉雨生岔開他們,「外邊的人都在等我們,小組會不能拖得太久,大家對於四六開分配方案有什麼意見?」 沒有人做聲,劉雨生又說: 「如果沒有不同的意見,付個表決好不好?」 聽到這裡,謝慶元起身要出去,劉雨生忙問: 「到哪裡去?」 「社長你不要理他,由他去吧。」李永和氣忿地說,「我們表決我們的。」 大家都議論紛紛,有的嘲罵謝慶元,說他不像個黨員;有的說,這一件事,值得再慎重地考慮一下,不要急於做決定。劉雨生又打電話去了。等他回來,謝慶元也返回來了。 「你到哪裡去了,老謝?」劉雨生和顏悅色地詢問。 「解小溲去了。」謝慶元回答。他這句話,說明了事實,但沒有講出他這樣做的曲折的過程。他的退席,原是要到外邊看看風色的。要是下村的人都很擁護他,對他有些熱烈的表現,他就要藉口茶油的問題,和劉雨生,甚至於和黨的小組會對抗到底,不參加表決。可是,他走到外屋,下村的人沒一個理他,他們有的抽煙,打牌,有的乾脆採取各式各樣的姿勢,在睡落心覺。謝慶元看到這樣,感到孤單和無力。雖然他一向愛走直路,不會拐彎,這回也不得不見風使舵,就水灣船了。他到大門外解一個小溲,又回來了,仍舊坐在床邊上。 「火燒牛皮自己連①。」李永和看透了謝慶元的行徑,在心裡罵了一句。 ① 連:即縮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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