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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溫州大戰娛蚣心 鬧灌口重系犴狴獄


  當時康親王欲試藍理,便命他自領一軍去破養性。藍理躊躇一番,早得計劃,便一面提兵赴溫,暫住近處,虛張聲勢,自己卻暗暗喬裝作販鴨客人,一般價頭戴草笠,兩腿黃泥,肩起一擔鴨,滿籠中啞啞亂叫,飛也似直奔蜈蚣山,想趁便探探馬泰情形,先破此處,養性那裡,自然勢單易破。走了一程,將近山麓,方才歇了擔兒,就樹前下少息。只見一個文士模樣的人,瘦得如枯臘一般,搖擺走來,卻是眼光到處,銳如閃電,委實有些精神。藍理方在納罕,那人已近前來,看看籠鴨,笑道:「你這賈客特煞稀奇,怎將鴨兒都餓得五勞七傷,難道出賣骨架兒不成?」(句中有眼。)

  說罷,雙目一皺,微微含笑,搔搔頭道:「我看你是個利罷頭哩。」(北方俗語,謂不在行也。)

  藍理本不曾想到這些小破綻,被人看出,又以為那人也不過是管丈母娘叫大嫂,設話說話,便冷冷的答道:「那也難說,物賣售主,便是骨架也有個行情哩。」

  那人點頭道:「有理有理。那麼我便給你個行情,快與我送到山中去,腳錢在外,你看如何?」

  藍理雖有些詫異,卻正想探探山徑,便道:「煩足下引路罷。」

  倏的站起,肩起擔,趨向那人背後。那人口內噫了一聲,拔步便走。只這幾步,藍理心內越發了然。原來有武功的人,尋常步覆都凝重堅實,宛如生根,別看外面飛一般快,其實一步一個坑兒,所以猝遇敵人,登時卓如山立,兩下相搏起來,但看那個步法一浮,頃刻便見高下哩。

  當時藍理飛步跟去,彈指之間,已望見寨門隱隱,那路幾越發曲折。忽聽一陣樵歌清脆脆順風吹來,少時從林轉中出一個少年樵夫。藍理一望,幾乎失聲要喚,那樵夫一使眼色,卻趨向藍理跟前,萬附耳道得一個「馬」字,就見那人一回身,勢如餓虎直奔藍理,大叫道:「你這廝不向溫州,卻來這裡要得好玄虛哩!」

  原來此人便是馬泰,藍理易裝探山,早被他手下人偵得明白。藍理尚未答語,只見那樵子揮拳便上,假罵道:「你這黑廝,擅敢窺伺俺馬寨爺。我們這山中好主顧兒,不被你鬧糟了麼?你不要慌,待我向寨裡送信去。」

  說罷氣恨恨直奔山寨,頃刻不見。馬泰一模糊,竟被他瞪住,只當是山寨裡供給柴薪的樵夫哩,當時也不在意。藍逛早趁他來勢拋擔迎上,兩下裡備使旗鼓,熊經鳥伸,移形換步,翻翻滾滾,一場好打。

  那馬泰雖然矯健,怎當得藍理自被沅華授藝之後,家數非凡,數一趟來往,已然手忙腳亂。正在危急,只聽寨中人聲大亂,接著一縷縷火光隨風亂卷,馬泰大驚,不由手下一慢,被藍理飛起一腿,直踹出兩丈外,砰的聲撞在岩石,腦漿塗地而死。藍理大笑,一回手掏出緬刀一抖,先趕去割了首級,拴在腰際,撚刀長嘯,剛要殺奔寨裡,只見那少年樵夫笑吟吟走來,握手道: 「兵貴神速,吾弟快些提兵赴溫,乘養性陡失羽翼,驚聳之餘,一鼓可下。這裡餘孽,自有我料理。」

  說罷一晃身仍奔山寨。藍理大悅,連忙趕赴大軍。

  原來這樵夫便是沅華,喬裝遊戲,既回寨,散卻餘眾,收得無數金資珍寶,便將來攜到家下,暗地裡拯貧濟厄,卻一些寄跡不露,還是嬰嬰婉婉,深閨嬌女一般,娛奉母親。

  討了幾日,曾養性破走,藍理捷書報上,康親王大喜,立授建寧遊擊。這當兒提督楊捷方與耿將何祜相拒于烏嶼地面,聞得藍理勇冠三軍,忙移文調來,大加獎慰,立命藍理為先鋒。那消一陣,何祜大敗,擒斬甚眾,何祜百忙中幸脫性命。康親王治軍,功不宿賞,當時立遷藍理為灌口參將。這灌口是水陸衡區,商賈輻輳,本就是五方雜處,良莠混雜,何況這時節四郊戎馬,盜匪滿地,不消說椎埋暴客。夜聚明散,鬧出許多尷尬事兒,虧得藍理治捕有方,才方好些,商民感悅的甚麼似的。卻有一件,暗地裡卻被人射了許多冷箭。

  原來這官場秘決首在圓滑,圓得捉不住,滑得不留手,方稱老斫輪也,就可面面俱到。像藍理這等人,便讓他脫胎換骨,也學不到的。當時軍興事繁,諸般供億本就夠地面招架,偏趦著閩督姚公啟聖方駐節漳浦地面,相機辦賊,幕下使客等或過灌口,未免的狐假虎威,沒縫下箸,想格外得到些好處,偏遇著藍理又是個呵呀呀燕人翼德般角色,兩下裡一擠,竟真鬧得怒鞭督郵起來。當時一個使客,齜牙裂嘴,顛著屁股跑回,隱起自己詐索情節,另撰了一套話兒,委委屈屈,向姚公進了許多壞話,道藍理怎的驕橫,便連總督也不當揩屁股的棍兒。這啟聖也是豪氣如雲的丈夫,出身世族,文武兼資,性好任俠,有力如虎,少年時節也曾報仇借友,曾獨立蘆溝橋頭,手掀徐乾學尚書的十幾車南來贓金,名震京師,那個不曉得。姚公子當時不由大怒,便抓個斜岔兒,無非是虛兵冒餉等類,輕輕一個白簡,捏蝨子似的將藍理官職捏掉,藍理麾下都各憤憤,他卻略不在意,先忙著搬出衙署,就那裡暫住寓居,便有幾名親情戀故主,相隨不去,無事時撞到街上借酒澆悶,大家提起主將被屈,往往拍案喊動。

  一日,其中有個名叫杜煥的,生得短小精悍,腳下捷疾,能日馳二百餘裡,在藍理麾下頗有些積勞,軍中號為飛火馬,偶然掉臂入市,沽飲了一回,悶悶的踅轉來,忽一抬頭,正經過遊擊署前,只見旄旆依然,卻換了一班人物,一個個挺胸凸肚,橫躺豎臥,全沒些軍容規律,見杜煥踅來,都光著眼凶視,便有牽藤蔓葛嘴內胡罵的,杜煥觸起不平,酒氣上湧,登時山也似立定。如小兒瞅笑面似的與他們相持半響,那項上紫筋早條條梗起,眾卒怒道:「你這廝連你主兒都縮頭去了,你還來顯你娘的魂作甚?」

  登時一擁齊上,拳頭風點般打下。杜煥吼一聲,放開手腳,東指西擊,頃刻間眾卒顛僕,爬起來沒命價飛跑。卻有一卒被杜煥捉住,劈胸幾拳,登時嘔血滿地死掉。這陣大亂,早有當地公人集攏來,見杜煥瘋虎一般,那個敢試他拳頭,內中卻有奸滑老練的,早笑吟吟抱拳走上道;「壯士既作下英雄事兒,自有擔承。」

  說著向同伴一眨眼道:「你們不要鳥亂,這壯士須不是沒名少姓,灌口這遢遢兒,(北方俗謂此地曰遢遏。)那個不識飛火馬杜爺。」

  說著走進,故意將手中黑索只管向懷裡揣,道:「我們自家朋友,不會用這撈什子哩。」

  杜煥直魯漢子,果然被他軟索兒困牢,大踏步隨他便走,直赴公堂,官兒略加鞫問,直陳不諱,殺人者死,還有什麼說得。當時械置獄內。只候斬決。

  那知藍理聞得,義氣奮發,知杜煥只一寡母,並無昆弟,念他此番鬥狠,究竟是為主激憤,一個俠氣如山的人如何忍得,便冒冒然赴官自承,願代杜煥,將主使罪名兜在自己身上。不消說放出杜煥,自己便縲絏起來。獄中無事,還捆些草履散給眾囚,有時節還與他們談些忠義俠烈故事並戰陣之法,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後悔自己陷於罪惡,往往有慷慨泣下的。後來頗有幾人罪滿釋出,竟投在藍理麾下,卓有戰功的。此是後話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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