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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返懷珠沅華教弟 走仙霞藍裡投軍


  沅華一面滔滔而述,那蘇氏顏色竟如黃梅天氣,陰晴不定、驚一回,喜一回,只將沅華盡力的挽住,恐她再行飛去。末後也不知是驚是喜,只聽得眼淚亂落,卻一面笑吟吟緊挽沅華,及至沅華述畢,方長籲了一口氣,便沒頭沒腦的亂述方才藍理的事兒,並他去後十年中的許多變故,說到痛切處,忙合掌道:「阿彌陀佛,幸得你們姊弟都在我跟前,從此便是粗茶淡飯:且將就過了罷,快莫要拿刀動斧的混鬧了。」

  藍理道:「正是呢。」

  大家又將藍璦方才驚倒之狀笑述一遍,沅華也格格的張開小口合不攏來,一頭伏在蘇氏懷中。忽見藍珠向窗外一望,笑道;「真是發昏了,難道這院門兒便開一夜麼?」

  忙跑去關好。當時滿室中喜氣飛舞,大家話倦各自安歇。

  次早飯後,沅華方要走拜父墓,只見隔院那王老者徐步踅來,笑道:「昨夜我聞得這院喜笑得好不熱鬧,只聞得教頭的語音,卻不想沅姑姑也來家了,真真難得。我記得他那年去時,還歪著個丫髻兒,如今竟這咩長大了。且喜教頭事兒得伸,真也險哩。」

  藍理姊弟忙走來廝見過,接著便是知方社眾並村眾都知藍理釋回,紛來慰問,並聞得沅華忽回,都暗暗驚異,這數椽草室中,竟鬧得賓客絡繹,直亂過兩日,方才稍靜。

  沅華方整備香楮與藍理赴拜父墓。只見宿草芊芊,映著悲風淡日,一抔馬鬣,歷亂松楸,沅華想到那年螭頭溝父女分手之時,兩行痛淚那裡還忍得住,不由跪到撲地大痛。藍理當此光景,又想到父子所遭艱危患難,一腔悲憤,便也長跪大哭起來,直哭得斷雲不飛,棲鳥難穩,方才叩拜而起。

  從此藍理便務為韜晦,尋了村眾,辭卻社中教頭,每日價短衣草履,出刈溪蒲山草,捆給草履,就村墟去賣,得些錢來奉母度日。不消說沅華所能,便慢慢看諸弟宜學的,依次傳授起來。閑中歲月,樂敘天倫,倒也十分自在。蘇氏心地舒暢,精神便日加康強。轉眼又是兩年餘,藍理兄弟武功大進,在世間戰鬥中可稱無敵。這當兒閩地越發不靖,耿精忠異跡越著,藍理雖自晦暇,無奈當年擒盜聲聞越播越遠,往往有江湖豪俠通書鉤致,藍理都付之一笑,不去理會。

  這年為康熙十三年,先是滇藩吳三桂久鎮西陲,富甲海內,威名既盛,驕恣日甚,逆謀漸漸髮露,便就著朝廷削藩的岔兒,反將起來,卻先去連絡閩藩並粵藩尚可喜,以壯聲勢。這一班魔頭,居然一拍就合,當時殺官戕吏,大起干戈,大鬧起來。福建地面,更不消說得,耿兵所至,先放獄囚,就其人材質高下,都授以偽職。風火般警聞日日傳來,不久耿家兵馬已到郡中。

  一日藍理方負得一束蒲兒,踅到家門,只見一簇人馬,約廿餘騎飛也似跑來,為首一將緩裝佩劍,縱馬直至門次,跳下來向藍理問訊道:「這便是那位藍教頭家下麼?」

  藍理將蒲草置地,笑答道:「在下便是藍理,足下有甚見教?」

  那將喜道:「如此甚好,且借一步講話。」

  當時相讓入室。沅華見來客蹊蹺,便潛身簾外暗聽,方知那人是郡中耿將遣來的,欲招致藍理授以偽職,藍理那裡肯從,只是推卻。末後那人說得愈迫愈緊,藍理語音也便怒吼吼的起來。沅華忙喚出藍理,低語一番,藍理複踅入笑向那人道:「藍理山野鄙人。既承招敬,吾當赴郡面謁將軍,足下先轉去報命便了。」

  那人複叮嚀一番,方率眾而去。這裡姊弟暗暗計議好。

  次日藍理便揚揚赴郡,走謁耿將。耿將見藍理一貌堂堂,當時大喜,殷殷將耿藩紮兒送出,以為他必然歡欣拜命,那知藍理正眼兒也不曾去覷,仰天一笑,正色答道:「士各有志,豈可相挾以勢,藍理八閩男子,平生不慣作賊,這等潑天富貴,快些推向別個罷。」

  說罷霍的站起身,長揖興辭。耿將大怒道:「你這廝倔強如此,便該斬掉,且收向獄內,稟知吾王再處。」

  說罷一揮手,武士擁上,藍理全不在意,由他們簇擁了。竟入獄內。當夜三更時分,藍理方瞑目而坐,忽聞簷際微風徐振,只見沅華翩然竟入,兩人攜手奔到獄垣下,略一縱身,已飛落垣外。藍理道:「吾姊那事兒妥當了麼?」

  沅華點頭,當時兩人疾步如風,越出城來,可笑那許多的邏卒夜役,便是當面碰著,只見兩團黑影兒,瞥得一瞥,還當自己多喝了一杯,眼迷了哩。沅華送藍理直至野外,方才叮嚀別過,轉向家去慢表。

  且說次日那獄中失卻藍理,典獄的嚇得屁滾尿流,沒奈何硬著頭皮去報耿將。只見他一聲兒沒響,搖搖手,命不必追究,『就這樣罷了下來。大家覺著詫異,後來方探得耿將這夜正在批覽文書,忽燈光一暗,哢嚓一把匕首插入廳柱,上面還穿著一張紅柬,忙戰抖抖取下一看,卻是「藍理頓首」四個大字。登時倒抽一口涼氣,明燈裹甲坐以待旦,方要遣人赴獄查看,那典獄的早已報來,耿將那還敢追問,並向藍理家中去討厭。這都是沅華的計劃並作的手腳,焰騰騰的事兒被她一瓢水潑熄。

  且說藍理既脫樊龍,連夜價直奔仙霞關大路而去,一路上衛見鋒煙斥候,相望不斷,羽書報馬,此來彼往,好不熱鬧。一時黎民逃難,號泣滿野。藍理也無心理會,只大踏步撞出關來。原來這當兒康親王方統帥數萬雄兵來征閩藩,駐軍關外,連營笳鼓,喧天動地,方在策劃進行。一日,營前邏卒忽見雄糾糾一條大漢走得滿頭大汗,在轅門前探頭探腦,覺得詫異。便有兩個悄悄奔到那漢背後,突的四手齊上,便想扳到。那漢只一旋身,兩膊一振,撲的聲兩卒齊倒,便大喊道:「快捉細作。」

  登時眾卒齊上,那漢卻矗立不動,笑道:「吾名藍理,特來投謁親王面陳機要,相煩引進,何必如此。」

  眾卒見他氣概,不敢魯莽,當時鬧嚷嚷擁定藍理,直入轅門,自有執事人飛稟進去。那康親王久曆戎行,原是一時名將,正要收攬閩中豪傑資以破敵,當時略一沉吟,便命諸將弁嚴裝佩刃,雁翼排開,一片明晃晃劍戟光芒,由轅門直至帳下,真個鴉雀無聲,惟聞得中軍大纛,被風吹得刮喇喇一片聲響。康親王徐步升帳,早見數名健卒將藍理腳不沾地的直杈進來,當時藍理叩謁如儀,略無畏懾。康親王略問數語,藍理應對敏捷,聲如洪鐘,更侃侃陳述平閩之策,一條條都中竅要。這當兒,康親王正少個熟諳閩地情形的以為嚮導,便大喜道: 「真是壯士!」

  立命他隨營自效。

  恰好這時耿藩驍將曾養性,方徇掠溫州,十分猖獗,這養性身長八尺,勇力絕倫,善用鐵槊,騎一匹棗騮馬,擊刺如飛,甚是了得,曾獨斫清營十二壘。浴血而出,方勾結蜈蚣山大盜馬泰,雄據溫處等郡,鬧得天翻地覆。這蜈蚣山居溫處之交,深邃崎嶇,藏風聚氣,本就是個盜藪。先年時也有些庵堂,寺院,羽客緇流,時時托跡,後來當不得一起起的樑上君子越來越多,都是吃到十一方的腳色,可憐這群方外朋友,好容易種廊田,打香蘸,再加著逢時遇節啟發啟發施主檀越,餓了一半肚皮,積攢些資糧。不怕你三更半夜正睡得自在覺兒,呼一聲橫刀明火登時打入,先將廟主餛飩般捆起,四馬攢蹄,吊得高高的,然後翻掠個盡,興倘不是意思。你看他諸般酷掠,甚麼白猿獻果,火燒戰船咧,直將廟主奈何得求死不得,清淨山林,竟變作殺人血地。大家沒奈何都次第打包走掉。後來這許多小盜,都被馬泰吞併,便相地築起堅寨,手下擁著許多樓羅(樓羅謂凶猾見《五代史·劉銖傳》:「諸君可謂樓羅兒矣。俗作嘍羅。」)

  終日價打家劫舍 漸漸聲勢越大,這當兒便受了養性偽紮,與他作個犄角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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