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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藍理探險起雄心 盧質遺書大決鬥


  一日藍理正在染作,只見一個獐頭鼠目的人踅將進來,望染色,便道:「我們有許多布匹不便運來,你們能攜了染缸就到我那裡去染麼?」

  藍理道:「尊處那裡?」

  那人道:「井尾溪。」

  藍理猛然一怔,忽想起吳家被禍來,不由雄心陡起,一皺眉:趁勢說道:「使得使得,足下上姓?」

  那人道:「我姓王,在那裡盧府中管些雜務。你到那裡只管問鐵膊王二爺,無人不曉。」

  說著抹抹鼻兒,似乎唯我獨尊的光景。藍理一聽,越知就裡,當即應允那人定期而去。

  這裡藍理告知主人,屆期收拾收抬即便赴約,過了一個把月,方才回來,卻暗中將大盜盧文那裡許多情形探得明白。知他那裡聲勢越大,各處黨羽已有數千人,單是井尾溪已有數百賊,甚是了得。這當兒燕尾兒盧文因占淫龍大相妻女,龍大相眼雖瞎掉,黨羽自在,便大家設計,置酒高會,將盧文灌醉,如制伏春秋時南宮長萬一般,用生革縛好,拋入烈火燒掉,那知過得幾天,盧質發作起來,不消說龍大相,便連他黨羽,一氣兒殺掉,依然將大相妻女佔據,便火雜雜的奪了這把交椅。這魔頭非複人類,啖人之肝,鹽人之腦,直如尋常便飯,眾人那還敢哼一聲兒,將方圓數百里鬧得暗無天日。官中也有些覺得,雖不敢撥撩,卻時時防備,那賞格兒各處貼得好不熱鬧。盧質聞得風聲,索性要大作起來。便隨時分置黨羽,要趁機會攻掠附近州縣。這些情形都被藍理偵得,便暗暗記在心裡。當時轉來也自無話。

  鄔酒鬼見他辛苦一趟,委實得些好錢,便背了田夥兒多給他些工資。田夥兒越發不悅,一日吃得醉了,恰好新生了一缸青豔豔鮮澄澄的起花頭靛,彩色異常漂亮,藍理甚悅,剛在那裡檢點應染各件,只見鄔氏篷頭亂鬢的,撇開八字腳走來道:「藍夥兒,快些兒到後院來將那堆雞糞撿起,不然被狗兒刨掉,怪可惜的。」

  說著嘮哩嘮叨,立督著藍理便去,她還跟在屁股後東指西點,好容易弄清楚,為時已久。藍理一肚皮沒好氣,忙忙踅回。剛走到染室外,忽聞得一陣奇怪聲息,原來那女兒聞得鄔氏一路嚷靛兒彩色,他便蹭了來望望,恰值田夥兒倚著酒意來尋藍理岔兒,兩人望望,室靜無人,便越接越近,就在那靛缸後廝並起來。正在不可開交,忽聞藍理腳步聲,那女兒忙將田夥兒推開,—溜姻從後門跑去。田夥兒色興未遂,酒意正酣,便一抹狗臉,躺在就地海罵起來。藍理跨進,還望見那女兒後影兒,當時怒極,剛要揪起田夥兒,忽一沉吟,歎息而止;又一望那靛缸,那股無明烈焰騰騰燒起,再也按捺不下。原來養這靛兒彩色十分古怪,但偶不慎有污穢沖觸,分明鮮花似的色澤登時灰滲滲死氣撲人,想是此物喜潔,性本如此。還有說養靛死活關乎主人運氣,這便是故神其說了。當時藍理氣極,恰好座側有塊壓布巨石,便提起起來向缸—擊,「喀嚓」聲缸破靛流。那田夥兒正罵得起勁,猛然一驚,方要挺起,那靛水卻如唧筒似的射個正著,登時變了個靛人兒,精魔一般,大號大叫。藍理越怒,趕上前扯著腿子直杈開去。這陣大亂,早驚動鄔氏,飛也似奔來。可笑那該死的田夥兒糊糊塗塗,竟不曾系褲兒,見鄔氏到來,只好就勢兒棒著小腹蹲在那裡,殺豬般叫起,倒說藍理使酒風,撞毀缸,岔壞他了。藍理又不便直訴所以,當時頓足跑出。這裡田夥兒又變了一席辭令,說藍理怎的驕橫無狀,他在這裡。我只索不幹了。不消說那女兒又敲起邊鼓,鄔酒鬼有甚分曉,登時將藍理辭掉。你想藍理這等人,作這等事,本如避難一般,一笑辭出,回家來拜過母親,仍與兩弟讀書練劍,倒十分快活。

  這當兒各處村鎮因井尾溪盜風日熾,大家都揀選少年習自武技,懷珠塢村眾也便選集各家丁壯,共二百餘人,擇地建場,置備器械,名為「知方社」,專習拳棒撲跌,保衛鄉井,首事的還是當年同藍翁修堤的一班人,王老者也選入裡面。大家議起教頭一席,便想到藍理是再好沒有的了。當時尋蘇娘子一說;自然樂從。從此藍理充了教頭,盡心授技,整理得十分威武;不消半年功夫,懷珠塢社眾武術超過別村數倍。藍理卻早出晚歸,殷殷不懈,便將璦、珠也帶入教場,同大家打熬氣力。別村中社眾,—半羨嘆,一半嫉忌,提起藍理,遠近皆知。盧質那裡,便自留意不提。

  且說這年正月,距藍翁修堤告竣將及十年,村眾集議,倡仍在當日村廟中聚宴酬神。並議些知方社中事兒,思念藍翁舊德,便在旁坐與藍翁設了木主,並命藍理請蘇氏臨場蓻香,以盡大家誠意。蘇娘子聽得好不傷心,到了這日只得結束停當,與藍理慢慢赴廟。

  這當兒蘇氏數年來經了多少憂患愁苦,便是仙人也要老了,只見她白髮鬖鬖,皺紋滿面,一頭走一頭拭淚,藍理扶入廟中,大家迎出廝見過,蘇氏歎道:「老身是不祥之人。還與這勝會作甚。」

  大家同聲勸慰,蘇氏先拭淚拜過木主,然後到海神案前蓻香,忽的感念家難,那積年不平之氣只管按捺不了,不由數數落落對神位哭訴一番。眾人忙勸道:「藍奶奶且莫傷心,俗語說得好:「老鼠拉木排,大頭兒在後頭,只看這教頭兄弟如此氣概,將來還會錯麼?古人說積厚流光,是不會錯的。」

  說也奇異,眾語方畢,忽聞蠟燭上畢剝一聲燦然,一道青煙如長虹一般,飛向木主香壚,與那香煙氤氳繚繞作一處,突的結成一個寶蓋,飛上不散。

  眾人大駭,正在互相愕視,只見一個人徐步而入,年可卅餘歲,生得短小精悍,一種裝束分外奇怪,立在庭心,拄拳腰際,將夜貓似兩眼一翻,猛問道:「哪位是藍教頭?在下有書相致。」

  藍理與村眾一看,覺得來人詫異,便迎上抱拳笑道:「我便是藍理,足下何事相訪?」

  那人端相一回,一回手掏出一封書來遞給藍理道:「足下且自斟酌,不必勉強,過兩日在下還來此地敬取報書。」

  說罷一舉手,腳步一轉,颼的聲躍出廟外,登時不見,眾人大驚。

  藍理草草閱書,恐驚了母親,忙命兩弟送她轉去。這裡眾人早如群蛙亂聒,圍定藍理問其所以,藍理道:「不要忙亂,且坐下再說。」

  當時大家就坐,飲過數巡,都光著眼望藍理嘴兒,要聽個下落,藍理起身略述來書之意。原來是盧質遺來的一封定期決鬥書,因藍理名著一時,別村社眾便替他鼓吹起來,說藍理怎的自負,常念道:「盧質這賊骨頭多早晚碎在我手裡。」

  如此一傳揚,明為讚揚藍理,暗中卻是給兩下攏對兒,他們坐山觀虎鬥,那些不妙,所以盧質才有這番舉動。當時眾人聽罷都嚇得脖兒一縮,膽小的竟有狠一狠放掉灑杯溜之大吉的。藍理卻豪氣飆舉,心花怒放,連舉數觥,蹌踉而起,向社中少年道:「我們結社,原為禦賊,今天奪賊魄,自來尋死,不是藍理誇口,合該此賊命盡。諸位高興願從行助助聲威的,盡可自言。」

  眾少年齊個被他提起氣來,登時揎拳勒袖咬牙切齒,願從行的竟有二十余人,藍理大喜。當時酒罷各散。

  藍理回到家暗囑兩弟瞞過母親,次日作好回書,送入神廟香案上。果然次晨踅到那裡,書竟不見,知是那人已經取了,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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