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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刈山薪村豎肆蝸爭 入染坊英雄甘蠖屈


  那知村童們見藍理割那柴草,一鐮下去,便抵他們割半日,頃刻間兩座小山似的,擔在肩上飛也似的去了,少頃便回,又如此割去,大家便不舒服起來。暗地計議道:「藍家小廝偏有這般牛勁,象這等頑法,我們只好喝西北風了。等著瞅空兒,我們給他個利害方好。」

  當時十余人計定,準備行事。這日藍理到村外,方束好高巍巍的一擔柴要肩著起來,只見眾村童擠擠眼,假有一個突然倒在藍理跟前,揉著肚兒,廝喚道:「藍哥兒,快些替我揉揉,想是發痧了。」

  藍理那知就裡,忙放下擔子,折下腰剛伸去手,卻被那臥的用兩手極力拖住,大叫道:「快些動手。」

  眾童一聲喊,飛也似的擁來,便如小鬼倒金剛一般,抱腿攀腰,便想扳倒。藍理倒笑將起來,一揮手離開臥的那個,倒將眾童牽的跌跌滾滾,其中便有哭罵的,藍理也不理會。原來蘇氏因他生性剛烈,時時誡訓,所以謹記在心。正在紛亂,只又有幾個拋掉這裡,趕去將那柴擔踢拉得紛紛遍地,藍理再也忍不得了,吼一聲趕去,用兩指將那為首的劣童脖兒一掐,懸空的提開,扔在一旁。肩起余柴飛步轉來,那被掐的劣重良久方大哭大罵,原來脖兒上早去了兩塊油皮,紫殷殷的血液透出,眾童便亂噪道:「這還了得,趕快向他家理論。」

  哄一聲擁定被掐的,一路哭罵,鬧嚷嚷趕將來,登時隨路又哄和了些兒童幫熱鬧兒,端的十分兇惡。

  那藍理到家,眾童亦到,便擠在場院門首叫起陣來,喊聲動地,王老者住在跨院,也驚走過來。那蘇娘子方在灶下炊晚飯,被濕柴鬱煙熏得眼淚滴滴,忽聞外面喊著藍理哭罵,直驚得面色如土,以為藍理闖出甚麼事來,便一面拭著眼淚,一面跑出,已見王老者橫在裡面,笑吟吟同眾童亂噪,忙問知就裡,心下少安,只得同王老者撫慰他一回,又將出些果餅兒給他們,方才散去。王老者還笑道:「這事兒卻不怨理哥兒哩!」

  說罷自回跨院。

  這裡蘇氏又問過藍理一番,母子用過晚飯,那天色已晚將下來,便關了院門,掌上燈火,藍理兄弟自閱些書籍。蘇氏一面針黹,一面望望屋內光景,又想起方才村童廝鬧,若在當年那裡有這些事兒,不由雙淚遽落,對藍理道:「兒呀,不是我不望你上進,只是現在這般光景,衣食都難,只靠你們打些柴草,也非長策。昨日王老者偶然提起,有個染房裡要覓個徒夥,幫幫工作,吃碗現成飯,倒是小事,倒底學出手藝,也可為業,多少還賺幾個錢,添補家用,你道好麼?」

  說著那眼淚越法淌下來。藍理見母親苦楚,也泣道:「便是這樣,好在兩弟在家,孩兒便去。隔些日望望母親,也是如在家一般。」

  蘇氏道:「正是呢。」

  當時各自安歇。

  次日方要尋王老者商量將藍理薦到染坊,只見村中兩個首事人匆匆跑來,見了蘇氏嚷到: 「藍奶奶快些去罷,你家丈夫不中用了。方才官中人喚家屬領屍,我們已打發他去了。聽說是牢瘟傳染,一霎時便故去了。」

  蘇氏母子聽了,恍如晴天霹靂,頓時痛倒在地,悠悠蘇轉,娘兒四個相抱大哭。王老者也踅來收淚相勸。當時忙忙成服,一面置備棺衾,一面命藍理同著人去裝殮,草草抬至家下。虧得王老者一力襄助,村眾等也都念藍翁好處,多多少少都有些賻贈。停靈一七,便扶柩向祖塋埋葬,只將蘇氏母子哭得死去活來,沒奈何還只得支撐這愁苦歲月。

  一日蘇娘子向王老者提起染坊事幾,王老者慨然應允,走去一說。居然成功。好在兩村相隔十餘裡,且是來往便當。過了幾日,蘇氏與藍理收拾了個小小包裹,囑咐一番,含淚送出,由王老者引著竟向染房而去。少時王老者轉來,蘇氏又稱謝一番,這且慢表。

  且說這染房主人姓鄔,本是個外鄉人,當過長隨,不知怎的和一個婢女勾搭上手,便趁空兒將主人家金資偷盜許多,捲逃而出,一路藏匿,幸未發覺,後來撞到這村中,便流寓下來,想了個染坊生業。這當兒他夫婦都有四十餘歲,膝下—個女兒已有十八九歲,生得來且是稀奇,單論那風姿兒,已是豹頭環眼,勢如奔鬥,噪起來老聲老氣,如破鑼一般,若拿柳眉杏眼、桃靨櫻唇、蔥指蓮足諸般鮮豔豔名色來比擬她,也未嘗擬不於倫,卻是誰要開這爿水果行兒,一定倒定了黴,因都是爛壞掉了的貨兒,卻集撚來都堆在她身上。饒是這等,她卻不敢妄自菲薄,有負這天香國色,一般價施朱點黛,作張作致,打扮個象花鵓鴿似的,通沒些安靜氣兒。便在染坊內幫作些營生。那鄔氏有什麼正經,從小兒在那主人家學得嘴饞身懶,再就是那樁事兒還要緊些,每日睡到日光曬屁股方才爬起,還乏得她壓油兒,草草籠上個母雞窠,(俗言亂頭不理也。)拖著鞋子,先到三瓦兩舍家點個卯兒,這裡掀掀人家的鍋,那裡瞧瞧人家的缸,李大姆張二嫂的說笑個盡興,然後拖著裹腳條回來,屋內丟的橫七豎八,驢屎攙馬糞,休想他著一帚兒;有時高起興來,無論三更半夜,前後的吵成一片,便是雞兒狗兒都須他指揮安置,染坊中徒夥呼來喚去,甚至於傾洗馬桶,都命人去作,稍有慢,便顛著屁股罵起。偏搭著姓鄔的又是個酒鬼,三杯落肚百事不問。

  這當兒坊內先有個夥計姓田,生得來蜜嘴甜舌,不知怎的凡遇著鄔氏,你看他東掏西摸,恨不得生出三支手竭力工作,遇著那女兒,頓時下氣低聲,眼光瞟得熱剌剌的,不知怎樣好。俗語說得好,一貨有一主,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暗地兩人竟打得火一般熱。這當兒藍理忽到,如雞群中跳出仙鶴,田夥兒那裡容得,第一要點,恐他那心上人被人家攘去。那知這等腐鼠般物件,人家正眼兒也不曾覷著。只是那女兒夫免覺得在先事兒有些不值起來,心地既移,面情必露,都被田夥兒看在眼裡,一股醋氣直徹囟門,那知藍理作夢也不曉得。從此田夥兒腆起狗臉兒,處處與藍理為難,在鄔氏跟前言三語四,不消說。

  過了數月,那女兒見藍理冷冷的,有時節扭頭折項,掩著口幾踅到他前俏俏的飛個眼光,那藍理倒別轉頭去,恨得她什麼似的。一日事有湊巧,那女兒方獨坐堆布的屋內,只見藍理穿了圍裙,紮煞著兩隻精怪似的靛手,忙忙走進來取白布,那布架兒卻堆得甚高,她便定意要引逗他,忙讓藍理立在凳下接布,自己端個籃兒踏上去,先將低處兩皮遞給藍理,忽的臉兒一紅,低笑到:「偏偏忙著手,這蚤蟲兒也會作怪。」

  將兩手探入襟底腰下掏掐一番,卻暗將帶兒解開,只鼓著肚皮將褲兒掖緊,然後伸高兩臂去抱那高處的布。藍理方舉手要接,忽見她阿唷道:「不好!」

  一聲未盡,那褲幾憑空落下,赤條條的應有盡有,正對了藍理面孔。她卻就勢兒將布丟掉,軟答答的抱住藍理肩頭。藍理大怒,只一晃肩兒,那女兒連凳便倒,他哪裡管地,只氣吼吼抱布跑去。那女兒泣罵良久,羞憤成怒,從此方知藍理不是什麼好主顧兒,便合了田夥兒,變法兒欺辱他。幸虧藍理每每氣惱,便想起母訓,只一味價混著過去,轉眼已一年有餘,每逢時遇節,便回家望望母親並瑗,珠兩弟,見他們武藝日進,也自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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