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一六六


  李步祥搖搖頭道:「接連跑了四五家,有的說,你那單子上定的價錢賽過了行市,他們不能接受。有的一看單子,就知道是范老闆的存貨。他們說得更是氣人。范老闆又是買金子差了頭寸,拋出五金材料來換現錢。賣貨要賺錢,買金子又要賺錢,錢都歸范老闆一個人賺了,這個時候,有現錢在手的人,誰不去買黃金,又痛快,又簡單。誰願囉哩囉唆,買一批五金材料在家裡擺著。」

  范寶華淡笑道:「你出去跑了半天,就是把人家這些罵我的話帶了回來?」

  李步祥笑道:「你別忙呀,當然我還有話。最後我跑了兩家五金行,他們正要帶些材料到內地小縣份去。看了這單子上的貨,有合用的,也有不合用的,要分開來買。若不分開,就照碼打七折。」

  范寶華搖著頭,那句不賣的話還沒有說出,李步祥又道:「我給你算了一算,就是打七折,你還可以賣出二百萬大關。只要你一點頭,他們把銀行裡的本票給你。你有了本票,明天上午就可以買黃金儲蓄券,後天上午,你就把儲蓄券拿到手。若是這個時候,宣佈黃金加價,你還是合算之至!你若不放心,我已給你找到了路子,你自己去接洽。」

  范寶華低著頭想了幾分鐘,頓著腳道:「好吧,為了黃金,我百貨店都倒出了,這一點五金材料的存貨,我留著也作不出好大的辦法來。好罷,我掃清底貨,賣了就賣了。以後我專作黃金,連這個寫字間也不要了。」

  李步祥笑道:「你也就是坐在家裡等著發財。」

  范寶華道:「我八點半鐘還有個約會,現在我們就去簽張草約。走吧。」說著,他挽了李步祥的手就走。這個寫字間,范老闆和鄰居亭子間,共用了一名茶房,叫老麼。他在老闆來了之後,就去給他預備開水泡茶,他這時提著茶壺來了,卻正碰到老闆走出門。他這就笑道:「生意郎個忙,茶都不喝一口唆?」

  范寶華笑道:「我實在也是忙糊塗了,我走進這寫字間,是怎樣進來的都不知道,我還忘了有個李老麼呢。」

  他笑道:「范先生,你不忙走,我有件事求求你。你硬是要答應咯。」

  范寶華笑道:「你還沒有說出要求來,先就說硬是要我答應,這話教我怎麼說呢?」

  李老麼鞠著躬道:「范先生,你忙,也不在乎幾分鐘嗎,你耍一下,我有話說。」說著,他斟了一杯茶,雙手送到面前,請他接著,然後在衣服袋裡,取出一張紙條,又是一鞠躬,雙手呈給范老闆。他接過來看著。上面這樣寫:

  敬呈范大經理。啟者無別,止因我家老祖母冉病在床,沒得醫藥費。立馬要借薪工三個月。他是七十八歲之人,望大經理開恩,借我,三個月巴。二天長薪工我的薪工不加,算是利錢,要得?千即千即。茶房李老麼鞠躬。

  范寶華笑道:「難得,雖然上面不少別字,我居然看懂。你有老祖母?我沒聽見你說過。你不是再三聲明,你是六親無靠的一個人嗎?」

  李老麼笑道:「這個老祖母是我過房麼叔的祖母。」

  范寶華笑道:「更胡說了。你麼叔的祖母,是你的曾祖母,你怎叫祖母呢。你老實說,是怎樣搞虧空了,要借錢。」

  李老麼正了臉色道:「龜兒子騙你,我沒有搞虧空。我不嫖不賭,六親無靠,啥子虧空?」

  范寶華笑道:「現在是你自己說的,你六親無靠,你哪裡來的祖母?」

  李老麼將手抬起來搔搔頭發,這就笑道:「我有點正當用途,確是,龜兒子就騙你。」

  范寶華道:「你有什麼正當用途?快說,我要走了。」

  李老麼道:「大家都在買金子準備發財,我當茶房的人就買不得?你借三個月薪工給我,有個四五萬塊錢,我也買一兩耍耍。」

  李步祥在一旁聽到伸了一伸舌頭。

  范寶華笑道:「你說明了,我倒是可以幫你一個忙,明天上午,你到我家裡去,我准給你一兩黃金的錢,你要發這注小財,還是越快越好,明天上午,你必須把現款交到銀行裡去。」

  李老麼聽說,深深地鞠躬,范李二人這才從容地出門。

  走在路上,李步祥道:「老麼怎麼也知道搶黃金?」

  范寶華道:「大概這黃金停止儲蓄的消息,這三層樓都傳遍了,利之所在,誰不去搶?」

  他們說著話,已經到了樓房的大門口。身後忽然有人接嘴道:「李老闆,教你笑話。」

  回頭看時,卻是陶伯笙太太。

  她提了一隻大白包袱,裡面伸出許多長紙盒子的兩頭,正是整條的紙煙。她穿了件舊藍布大褂子,脊樑都讓汗濕透了。李範兩人都知道她已在擺紙煙攤子了,並不敢問她提著什麼。

  范寶華向她點了個頭道:「久違久違,我是和老李談著茶房借工資買黃金的事。」

  陶太太把包袱放在地面,掏出手絹擦了一擦額頭上的汗,然後笑道:「實不相瞞,我正也是為了這事來見范先生的。你這大樓我不敢胡亂上去,我看到李先生進去的,我就在這門口等著。」

  范寶華以往在她家打攪過的,自不能對人家冷淡,便道:「我正有一點事,不能招待陶太太,有什麼見教,你就請說吧。」

  她笑道:「伯笙不告而別地離開家庭到西康去了。我一個女人,怎能維持得了這個家。我現在已經作小生意了。作小生意怎能有多大翻身呢?家裡還有幾件皮衣服,我想托范先生給我賣掉它,就是賣不掉,押一筆款子也好,因為我等著錢用。」

  范寶華笑道:「夏天賣皮貨,這可不是行市。你有什麼急用呢?」

  陶太太笑道:「剛才范先生說了,茶房都要借工錢作黃金儲蓄,哪個不想走這條路呢?」

  范寶華聽她這話,又看她臉上黃黃的,很是清瘦。他心裡這就聯想到,無論什麼人都在搶購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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