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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范寶華道:「失迎失迎,我今天中午接洽一筆買賣,未免來得晚了一點。屋子裡談吧。」

  這人隨著范老闆進了屋子,他隨手就把房門掩上。笑道:「老實說,我是夠交情的。我為了報告你這消息,三十分鐘之內,我兩次上這個樓。」

  范寶華笑道:「你看金子官價快要發表了嗎?」說著,他在身上取出煙盒子來,打開盒子,捧著送到客人面前,請他取煙。

  他搖搖手道:「我沒有工夫。我看到我們老闆剛才發出去一封親筆信,是送給一家銀行經理的,又打出去兩個電話,再三叮囑快點辦,遲了時間就來不及了。我看這情形,就猜著和金價有關。老實說,我也想發財。我就特別獻殷勤,借著向老闆回話的機會,故意到公事抽屜櫃裡去尋找文件。其實這都是極普通的文件,連人家送的雜誌都分別塞在那裡,老闆向來不看。重要文件,有他的機要秘書管著,不會放在那裡,我故意自言自語地說前幾天收到兩張訃聞不知道是什麼日子開吊,應該查查看。我這樣說著,就只管在那裡整理文件,意思是要等我們老闆接過電話。我這個計劃,總算沒有白費力,不到十五分鐘,來了電話。我們老闆接著電話,先就是一陣高興,後來說:『當然請客,還要大大地請客。數目可以作三四個戶頭,反正不把我的姓改掉就成,用什麼名字都可以。不過後天禮拜六下午,可能發表,你辦得要馬前一點。若是提前發表,我們就撲空了。』我聽了這些話,再根據老闆向銀行裡經理去信的事,互相參考一下,那不是買黃金儲蓄是幹什麼。說的後天發表,不是黃金官價發表,又是什麼?」

  范寶華偏著頭想了一想道:「你猜著應該是對的。縱然不對,我們也應當向這個方向辦。」說著和那人握了兩握手。那人笑道:「我還有幾個地方要去,事情緊迫,不說閒話了。」說著轉身就向外走。范寶華道:「我的期票還沒有開給你呢。」

  那人笑道:「我們都是在社會上要個漂亮場面的人,誰也不會過河拆橋,你趕快預備頭寸吧。」說著,抬起手來向他招了兩招,拉開門出去了。

  范寶華送到了房門口,呆站了一下,見來人是匆匆而去,步子放落得極不自然,可知道他心裡是很著急的。他回到屋子裡,先坐下來吸了一支煙,自己一拍大腿,也就站起來,隨著信口道:「找頭寸去。」

  門一推進來一位穿藍湖縐長衫的朋友。他這衣服是戰前之物,表示了他是位囤積的能手。他蓄著兩撇短八字須,梳了半把背頭,臉子上光滑紅潤,也表示他休養有素。他從容地走了進來,問道:「我以為你和朋友在談生意經呢。」

  他笑道:「談生意經的朋友,是剛剛走出去,我在著急。黃經理有何見教。」

  他將房門隨手關上了,低聲笑道:「據我得的消息,三天之內,就要……」

  范寶華:「黃金官價,加到五萬,或者七萬。」

  黃經理道:「你只猜到了一半,是黃金儲蓄,要停止辦理。這本來是個極明顯的事情。黃金黑市到了八萬多,官價還是三萬五,那不是有意讓國庫虧本?不過為了官方面子,咬著牙拖下來這麼一個時期。現在實在拖不下去了,非停辦不可。停辦之後,黑市脫了官價的聯繫,那還不是拼命的跑野馬。老兄若是手上有錢,趕快的作黃金儲蓄吧。三天之後,你就可以發小財。」

  范寶華道:「你這消息可靠嗎?」

  黃經理道:「太可靠了。」

  范寶華笑道:「多謝多謝,你給我這消息,是太夠交情了。我若賺了錢,請你吃飯。」

  黃經理搖搖頭道:「請我吃飯用不著,今天晚上,有個小應酬,要請你幫一點忙。」

  范寶華道:「只要我能夠辦到的,你就說吧。」

  黃經理道:「我們公司裡一個姓吳的小職員,太太添了孩子,自己有點小虧空,想不出法子彌補。聽到黃金儲蓄要停辦的消息,他忽然計上心來,打算邀一場頭。將所得的頭錢,趕快就去作黃金儲蓄。等著黃金儲蓄停辦了,他把儲蓄券出賣,一定可以撈個對本對利。他所邀的角色,都是這二樓上的老闆先生們。你是個唆哈能手,對這事諒無推辭的了。」說著,他拱了兩拱手。

  范寶華笑道:「打唆哈我沒有推辭過的事。不過今天的時間,我要騰出來去找頭寸。」

  黃經理笑道:「談到找頭寸,范先生有的是辦法,難道還要整夜地奔忙嗎?而且太晚了,頭寸也無法去找。我們現在不妨把時間定到晚上八點鐘。這位邀頭的吳老弟,他當然要辦一點菜,請大家吃餐便飯。」

  范寶華道:「這樣下本錢,還要請大家吃頓便飯。那麼,打少了頭錢,人家還不夠開銷呢。」

  黃經理道:「唯其如此,所以還要找大角兒名角兒才能唱成這台戲。」

  范寶華沉思了一下子,點頭道:「我就湊一腳吧。在什麼地方?」

  黃經理道:「我們那小職員,所住一間屋,餐廳和廁所都在那裡,那也實在無法招待來賓,就在我家裡吧。」

  黃經理也是在這樓上設下寫字間,專作遊擊生意的。范寶華偶然周轉不靈,也和他通融些款子。他出來替夥計們邀一場賭,自也不能駁回,就約定了八點半鐘以前准到。這時他心裡不想別的,料著不論是黃金折價,或者是停止儲蓄,但在最近幾天,必有一樁實現。實現以後,黑市必又是一個劇烈的波動。這個機會,不能失掉,他抬頭一看,那位黃經理什麼時候走去,已不知道。剛才站在屋子裡低頭沉思,已是出了神了。他轉後悔不該讓李步祥去兜賣五金材料,自己親自出馬,倒是立刻就可以知道好壞的消息,現在把事情交給人家辦去了,若是自己又出去辦,這事就弄得一女許配兩個郎了。他心裡這樣想著,兩手背在身後,就在屋子裡繞圈子走著。

  走了幾個圈子,他又坐下來,吸一支紙煙,最後,他站起來一拍桌子,說了一句走。把放在桌子上的皮包提了起來,就有個要出門的樣子。倒不想門外有人答應了,笑道:「范老闆起什麼急,你怕金子會飛了?」說話的,正是他盼望的李步祥。

  便問道:「有好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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