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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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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端本道:「事不宜遲,你馬上帶我去看孩子。」 魏太太道:「你何必這樣急,也等我安排安排。」 魏端本道:「那不行。你現在是閑雲野鶴的身子,分了手我到哪裡去找你。你現在就帶我去。」 他說著話時,兩手叉腰更是著力,腰身越發挺直著。 魏太太四周觀望,正是無人,她感覺到在這裡和他僵持不得,這就和緩著臉色向他微笑道:「你既然對我諒解,我也可以答應你的要求的。不必著急,我們一路走吧。」 魏太太說完了,就向前面走。魏端本怕她走脫了,也是緊緊地跟著。他也是看到四顧無人,覺得這個女人心腸太狠,很想抓住她的衣服,向水田裡一推。他咬著牙望了她的後影幾回想伸出手來,可是他終於是忍住了。 慢慢地向前,已將近公路,自更不能動手,也就低了頭和她同走到歌樂山的街上來。可是到了這裡,魏太太的步子就走緩了,她不住地停著步子小沉吟一下,似乎是在考慮著什麼。魏端本也不作聲,且看她是怎樣的交代。 這時,迎面有三個摩登婦女走來。其中一個跑步向前,伸手抓住魏太太的手,笑道:「好極了,我們正要去找你,就在這裡遇著了。我家裡來了幾位遠客,請你去作陪。」 魏太太道:「我有點事,遲一小時就到,好不好?」 那婦人笑道:「不行不行!你不去,就要答應別家的約會了。」說著,她將聲音低了低道:「聽說你昨天又敗了。」 魏太太沒有答覆,只點了兩點頭。她道:「既然如此,你應該找個翻本的機會呀!今天在場的人,就有昨天贏你錢的人,你不覺得這是應該去翻本的嗎?」說著,拖了魏太太就走。 她回頭看魏端本時,見他將兩手環抱在懷裡,斜伸了一隻腳,站在路頭上,臉上絲毫沒表情,只是呆了眼睛看人。魏太太就向女友道:「一小時以內,我准到。我城裡的親戚來了,讓我引他去看看幾家親戚。我僅僅是作個引導,一會兒就可以了事。」 那婦人將嘴向魏端本一努道:「那是你們親戚?」 她道:「不是。我們親戚在前面等著,這是親戚家裡的同鄉。」 那婦人道:「好吧,讓你去吧,我等你吃飯。你若是不來,以後我們就不必同坐著桌子了。」說畢,撒了手,魏太太就趕快地走開。 魏端本也只有無聲地冷笑著,跟了走。魏太太已不願意走街上了,看到公路旁有小路,立刻轉身走上了小路。魏端本在後面叫道:「田小姐,你可不能開玩笑,說了在街上,怎麼又走到街外去了呢?」 她道:「我總得把你帶到,你何必急呢。」說著她卻是挑了一條和公路作平行線的小路倒走回去,終於是在歌樂山背街一個小茶館的後身站住了腳,魏端本正疑惑著她是什麼騙局,忽然聽到有小孩子叫喚爸爸的聲音。 在泥田埂上,兩個小孩子跑了過來。兩個小孩,全打了赤腳,小娟娟的頭髮蓬得像只鳥窠。天氣已經是很暖和了,她下身雖是單褲,上身還穿著毛繩褂子,而這毛繩褂子在袖口上,全已脫了結,褂穗子似的墜出很多線頭。小渝兒呢,和尚頭上的頭髮長成個毛栗蓬,身上反是穿了姐姐的一件帶裙女童裝。裙半邊拖靠了腳背。他們滿身全是泥點,小渝兒臉上也糊了泥。兩人手上各拿了一把青草。 小渝兒好久沒有看到父親了,見了魏端本,直跑到他面前來,魏端本看見男孩子的小圓臉,又黃又黑,下巴頦也尖了,已是瘦了三分之一。他將手摸著孩子的頭,叫了一聲孩子,嗓子哽了,兩行眼淚直流下來。小娟娟似乎受到過母親的教訓,看到母親那一身花綢衣服,她沒有敢靠近,站在父母中間,將一個小手指頭送到嘴裡抿著。魏端本向她招招手,流著淚連叫幾個來字。孩子到了身邊,他蹲在地上,一手摟著一個問道:「你們怎麼在田裡玩泥巴?楊嫂哪裡去了?」 小娟娟道:「楊嫂早走了。爸爸沒有叫她來嗎?」 魏端本望了魏太太道:「這是怎麼回事?」 魏太太道:「我們家散了,還要女傭人幹什麼?這兩個孩子,我托一個養豬的女人養了。」 魏端本道:「那也好,把孩子當豬一樣的養。你只知道自己享受,你把孩子糟蹋到這樣子。你太殘忍了。」 魏太太道:「是我殘忍嗎?我倒要問你,這養孩子的責任是該由父親負擔呢?是該由母親負擔?你自己沒有拿出一文錢來養活孩子,你說什麼殘忍不殘忍的風涼話?」 魏端本道:「廢話也不用多說。今天是來不及了。我今天向這何處長告辭,明天我帶了孩子走,你把那個養豬的女人叫來,我們三面交代清楚。」說著,泥牆的小門裡,走出一位周身破片的女人,先插言道:「小娃兒的老漢來了唉?要帶起走,我巴不得。飯錢我不能退回咯。」 魏端本道:「那是當然。我這孩子不是你帶著,也許都餓死了,我這裡有點錢,算是謝禮。」說著,在身上掏出幾張鈔票,塞到她手上。點個頭道:「再麻煩你一下。晚上你弄點水給我孩子洗個澡,梳梳頭發,我明天早上來帶他們走。若是我身上方便的話,我明天再送你一點錢。」 那女人接著錢笑道:「這話我聽得進,要像是這位小姐,一次丟了幾個飯錢,啥子不管,我就懶得淘神。娃兒叫她媽,她又說是親戚的娃兒。是浪個的?」 魏端本苦笑著向太太道:「這也是我的風涼話嗎!」 她臉色一變,並不答覆,扭轉身就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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