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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四十七、賭徒的太太

  心理的變態,常常是把人的聰明給塞住了。魏太太讓這個夢嚇慌了,她沒有想到她收藏那些贓物的時候,並不曾有人看見,這時,在枕頭底下摸出了鑰匙,立刻就去開床頭邊第三只箱子的鎖。本來放鑰匙放箱子,那都是些老地方,並沒有什麼可疑的。這時在枕頭下摸出了鑰匙,覺得鑰匙就不是原來的那個地方,心裡先有一陣亂跳,再走到箱子邊,看看那箱子上的鎖,卻是倒鎖著的。她不由得呀了一聲道:「這沒有問題,是人把箱子打開了,然後又鎖著的。」

  於是搶著把箱子打開,伸手到衣服裡面去摸。這其間的一個緊要關頭,還是記得的,兩枚鑽石戒指,是放在衣服口袋裡的。她趕快伸手到袋裡面去摸,這兩枚戒指,居然還在。但摸那鈔票支票本票,以及黃金儲蓄券時,卻不見了。

  她急了,伸著手到各件衣服裡面去摸索,依然還是沒有,剛剛幹的一身汗,這時又冒出第三次了。她開第二隻箱子的時候,向來是簡化手續,並不移動面上那只小箱子。掀開了第二隻箱子的箱蓋,就伸手到裡面去抽出衣服來。這次她也不例外,還是那樣的做。現在覺得不對了,她才把小箱子移開,將箱子裡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來,全放到床上去。直把衣服拿乾淨了,看到了箱子底,還不見那三種票子。

  她是呆了。她坐在床沿上想了一想,這件事真是奇怪。偷東西的,為什麼不把這兩枚鑽石戒指也偷了去呢?若說他不曉得有鑽石戒指,他怎麼又曉得有這麼些個票子呢?她呆想了許久,歎了幾口長氣,無精打釆地也只好把這些衣服,胡亂地塞到箱子裡去,直等把衣服送進去大半了,卻在一條褲腳口上,發現了許多紙票子,拿起來看時,本票支票儲蓄券,一律全在。

  她自嗤的一聲笑了起來。放進這些東西到箱子裡去的時候,自己是要找一個大口袋的。無意之中,摸著褲腳口,就把東西塞到裡面去了。哪裡有什麼人來偷,完全是自己神經錯亂。這時,算是自己明白過來了。可是精神輕鬆了,氣力可疲勞了,大半夜裡起來,這樣的自擾了一陣,實在是無味之至。眼看被上還堆了十幾件衣服,這也不能就睡下去。先把皮包在枕頭下拿出來,將這些致富的東西,都送到皮包裡去,再把皮包放到箱子裡。至於這些衣服,對它看看,實在無力去對付它,兩手胡亂一抱就向箱子裡塞了去。雖然它們堆起來,還比箱沿高幾寸,暫時也不必管了。將箱子蓋使勁向下一捺,很容易地蓋上,就給它鎖上。隨著把小箱子往大箱子上壓下去,算把這場紛擾結束了。

  不過有了這場紛擾,她神經已是興奮過度,在床上躺下去卻睡不著了。唯其是睡不著,不免把今天今晚的事都想了一想。范寶華來勢似乎不善,可是他走的時候,卻有些同情,可能他先是受著洪五的氣話,所以要來取贓。他後來說是躲開一點的好,那不見得是假話。你看洪五到朱四奶奶家去,她都很容忍他,確是有幾分流氣。避開也好,有幾百萬元在手上,什麼事不能做,豈能白白地讓他拿了回去?

  她清醒半醒的,在床上躺到天亮。一骨碌爬起來,就到大門外來,向街上張望著。天氣是太早了,這半島上的宿霧,兀自未散,馬路上行人稀落,倒是下鄉的長途班車,丁丁當當,車輪子滾著上坡馬路,不斷的過去。在汽車邊上,懸著木牌子,上寫著渝歌專車。她忽然想到歌樂山那裡,很有幾位親友,屢次想去探望,都因為怕坐長途汽車受擁擠,把事情耽誤了。現在可以不必顧到汽車的擁擠,保全那些錢財要緊。

  她忽然有了這個念頭,就把楊嫂叫了起來,告訴要下鄉去,一面就收拾東西。好在抗戰的公務員家屬,衣服不會超過兩隻箱子。她把新置的衣鞋,全歸在一隻箱子裡,其餘小孩子衣服打了兩個大包袱。把隔壁陶太太請過來告訴她為了魏端本的官司,得到南岸去找幾個朋友,恐怕當天不能回來,只有把兩個孩子也帶了去,房門是鎖了,請她多照應一點。陶太太當然也相信。請她放心,願意替她照顧這個門戶。

  魏太太對於丈夫,好像是二十四分的當心,立刻帶了兩個孩子和楊嫂雇著人力車出門去了。雇車子的時候,她說的話,是汽車站而不是輪渡碼頭,陶太太聽著,也是奇怪,但她自己也有心事,卻沒有去追問她。她的行為,是和魏太太相反的,除了上街買東西,卻是不大出門,在屋子裡總找一點針線作。恰是這兩天女工告病假走了,家事是更忙,她沒有心去理會魏太太的家事。

  這天下午,李步祥來了。他也是像陶伯笙一樣的作風,肋下總夾著一個皮包,不過他的皮包,卻比陶伯笙的要破舊得多而已。他到這裡,已經是很熟的了,見陶太太拿了一隻線襪子用藍布在補腳後跟。那襪子前半截,已經是補了半截底的了。站著笑道:「陶太太,你這是何苦?這襪底補了再補,穿著是不大舒服的。你只要老陶打唆哈的時候,少跟進兩牌,你要買多少襪子?」

  陶太太站起來,扯著小桌子抽屜,又在桌面報紙堆裡翻翻。

  李步祥搖搖手道:「你給我找香煙?不用,我只來問兩句話,隔壁那位現時在家裡嗎?」

  陶太太道:「你也有事找她嗎?她今天一早,帶著孩子們到南岸去了,房門都上了鎖。」

  李步祥道:「我不要找她,還是老範問她。她若在家,讓我交封信給她。這封信就托你轉交吧。」說著,打開皮包,取出封信,交到陶太太手上。

  她見著信封上寫著「田佩芝小姐展」七個字,就把信封輕輕在桌沿上敲著道:「你們男子漢,實在是多事。人家添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一定要把她當作一位小姐。原來她只是賭錢,現在又讓你們教會了她跳舞了。生活這樣高,人家家中又多事……」

  李步祥拱拱手道:「大嫂子,這話你不要和我說,我根本夠不上談交際。這封信我也是不願意帶的。據老範說,這裡面並不談什麼愛情。有一筆銀錢的交涉,而且數目也不小。本來這封信是可以讓老陶帶來的,老陶下不了場,只好讓我先送來了。誰知道她不在家。」

  陶太太搖了兩搖頭道:「老陶賭得把家都忘了,昨天晚上出去,到這時候還是下不了場。輸了多少?」

  李步祥道:「我並不在場賭,不知道他輸多少。其實這件事,你倒不用煩心,反正你們逃難到四川來,也沒有帶著金銀寶貝。贏了,他就和你們安家,輸了,他在外面借債,償還不了,他老陶光杆兒一個,誰還能夠把他這個人押了起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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