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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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寶華左手夾了大皮包,右手是插在西服袋裡的。這時抽出右手來舉著,中指擦著大拇指,在空中啪的一聲彈了一下響。笑道:「實不相瞞,我已經買得三百兩了。今天跑了大半天,總算沒有白跑。」 陶伯笙道:「那我們也不無微勞呀。請你到茶館裡去稍坐片時,大家談上一談,好不好?」 范寶華抬起手臂來,看了一看手錶。笑道:「我今天還有一點事。你們的事,我當然記在心裡,我金子定單到手,每位分五兩。」說著,扭身就要走。陶伯笙覺得這是一個發財機會,伸手把他衣袖拉住,笑道:「那不行。你今天大半天沒有白跑,總也不好意思讓我和老李白跑。你得……」 范寶華道:「我的事情,還沒有完全辦了。明天早上八點鐘,我請你在廣東館子裡吃早點。準時到達不誤。」 他說著,扭身很快地跑走。走遠了,抬起一隻手來,招了兩招,笑道:「八點鐘不到,你就找到我家裡去。」說到最後一句話,兩人已是相距得很遠了。 他一口氣奔到家裡,心裡也正自打算著,要怎樣去問吳嫂的話,魏太太是否來過了。可是走進弄堂口,就看到吳嫂站在大門洞子裡,抬起一隻手來,扶著大門,偏了頭向弄堂口外望著。范寶華走了過來,見她沉著個臉子,不笑,也不說話,便笑問道:「怎麼不在家裡作事,跑到大門口來站著?」 吳嫂冷著臉子道:「家裡有啥子事嗎!別個是摩登太太嗎,我朗個配和別個說話嗎?我也不說話,呆坐在家裡,還是看戲,還是發神經嗎!」 憑她這一篇話,就知道是魏太太來了。 范寶華就輕輕拍了她兩下肩膀笑道:「我給你二兩金子儲蓄單子,你保留著,半年後,你可以發個小財。」 吳嫂一扭身子抬起手來將他的手撥開,沉著臉道:「我不要。」 范寶華笑道:「為什麼這樣撒嬌,井水不犯河水,我來個客也不要緊呀。進去進去。」 吳嫂手叉了大門,自己不動,也不讓主人走進去。 范寶華見她這樣子,就把臉沉住了。因道:「你聽話不聽話,你不聽話,我就不喜歡你了。」說著,手將大腿一拍。主人一生氣,吳嫂也就氣餒下去了。她把臉子和平著,帶了微笑道:「不是作飯消夜嗎?我已經大致都做好了。我作啥子事的嗎,我自然作飯你吃。不過,你說的話要算話。你說送我的東西,一定要送把我喀。」說著,向主人一笑,自進屋子去了。 范寶華走進大門,在院子裡就叫道:「對不起,對不起,讓你等久了。」 隨著話走進屋子來,卻看到魏太太手臂上搭著短大衣,手裡提著皮包,逕自向外走。范寶華笑道:「怎麼著,你又要走嗎?」 魏太太靠了屋子門站定,懸起一隻腳來,顫動了幾下微笑道:「我知道你這幾天很忙,為財忙。我犯不上和你聊天耽誤你的正經事。」 范寶華笑道:「無論有什麼重大的事,也不會比請你吃飯的事更重要。請坐請坐!」說著,橫伸了兩手,攔著她的去路,一面不住地點頭,把她向客堂裡讓。她站在堂屋門口,緩緩地轉著身,緩緩移動了腳,走到堂屋裡去。先且不坐下,把大衣放在沙發椅子背上搭著。手握了皮包,將皮包一隻角,按住堂屋中心的圓桌子,將身子輕輕閃動了一下,笑道:「你有什麼話,對我說就是了嗎!范老闆,人心不都是一樣,你想發大財,我們就想發小財,趁著黃金加價的牌子還沒有掛出來,今天晚上我去想點辦法。」 范寶華點了兩點頭道:「這是當然。但不知你打算弄多少兩?」 魏太太將嘴一撇,微笑道:「范大老闆,你也是明知故問吧?像我們這窮人,能買多少,也不過一兩二兩罷了。」 范寶華笑道:「你要多的數目,我不敢吹什麼牛。若是僅僅只要一兩二兩的,我現在就給你預備得有。東西現放在樓上,你到樓上來拿吧。」 魏太太依然站在那桌子邊,向他瞅了一眼道:「你又騙我,你那個扁紙包兒,不是揣在懷裡嗎?」 范寶華笑道:「上午我在懷裡掏出來給你看看的,那才是騙你的呢,上樓來吧。」說著,順手一掏,把她的皮包搶在手上,再把搭在沙發靠上的短衣,也提了過來,便向她作了個鬼臉,舌頭一伸,眼睛一睒。然後扭轉身向樓梯口奔了去。魏太太叫道:「喂!開什麼玩笑,把我的大衣皮包拿來。」 一面說著,也一面追了上去。 那吳嫂在堂屋後面廚房裡作菜,聽到樓梯板咚咚的響著,手提了鍋鏟子追了出來。望了樓口,嘴也一撇,冷笑著自言自語的道:「該歪喲!青天白日,就是這樣扮燈(猶言搗亂也)。啥樣子嗎!」 站著呆了四五分鐘,也就只好回到廚房裡去。 一小時後,吳嫂的飯菜都已做好,陸續的把碗碟筷子送到堂屋裡圓桌上,但是主人招待著客,還在樓上不曾下來。吳嫂便站在樓梯腳下,昂著頭大聲叫道:「先生,飯好了,消夜(重慶三餐,分為過早,吃上午,消夜)。」 范寶華在樓上答應著一個好字,卻沒有說是否下來。 吳嫂還有學的一碗下江菜,蘿蔔絲煮鯽魚,還不曾作得,依然回到廚房裡去工作。這碗鯽魚湯作好了,二次送到堂屋裡來,卻是空空的,主客都沒有列席,又大聲叫道:「先生消夜吧,菜都冷了。」 這才聽到范寶華帶了笑聲走下來。魏太太隨在後面,走到堂屋裡,左手拿了皮包夾著短大衣,右手理著鬢髮,向桌上看看,又向吳嫂看看,笑道:「做上許多菜!多謝多謝!」 吳嫂站在旁邊,冷冷地勉強一笑,並未回話。 范寶華拖著椅子,請女賓上首坐著,自己旁坐相陪。吳嫂道:「先生,我到廚房裡去燒開水吧?」 范寶華點頭說聲要得。吳嫂果然在廚房裡守著開水,直等他們吃過了飯方才出來。 這時,魏太太坐在堂屋靠牆的籐椅上,手上拿著粉紅色的綢手絹,正在擦她的嘴唇,范寶華道:「吳嫂,你給魏太太打個手巾把子來。」 吳嫂道:「屋裡沒得堂客用的手巾,是不是拿先生的手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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