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五一


  一提到了正式借錢,莫子齊的笑容就收起來了,因道:「在電話裡,我沒有答應你的數目呀,那是你一廂情願這樣說的。」

  正好茶房將玻璃杯子送著敬客的茶,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莫子齊就掉過臉來,對茶房望著,把臉色沉下去。手指了玻璃杯子道:「你怎麼用不開的水泡茶,茶葉都漂在水面上了。」

  茶房彎著腰把兩杯茶拿走了。這位莫主任的臉色,兀自不曾回復來過。

  范寶華點了一支煙,沉默著吸了幾下紙煙,只莫子齊兀自不曾開口,便先放出了笑容道:「怎麼樣?能放我多少款子。」

  莫主任道:「這事我不能做主答覆,恐怕沒有多大的數目。這些日子,我們的業務緊縮,不大放款。」

  他說著,將嘴角上的煙捲取下,大指和食指夾著,無名指只管在煙支上彈著,將煙灰彈到茶几上的煙灰碟子裡去。眼光也呆望在煙支上,那臉色是不用提了,更是沒有了一點笑容。

  范寶華道:「老兄你何必對我這樣冷淡啦。在重慶市上混著,誰也有找誰幫忙的時候呀。過去我們總也有點交情吧?」

  莫子齊這才回轉臉來笑道:「我在行裡的地位,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你坐一會,我去和經理商量商量。」

  為了表示親切起見,他還在范寶華肩上輕輕拍了兩下,才行走去。

  范寶華坐在沙發上,只是掏出紙盒盒子和打火機來,用吸紙煙的動作來消磨時間。莫主任去的時間不算久,老範只吸完了這支煙,他就回到小客室裡來了。笑著點頭道:「朱經理說請你去談談。」

  范寶華拿了皮包,就隨了他走到經理室來。

  這千益銀行究竟是規模宏大的,經理室也講究得多,一張紫漆寬大的寫字臺,在屋子中間擺著。朱經理坐在綠絨的寫字轉椅上,背靠了椅子背,半昂著頭,口銜了一支雪茄,身子微微地顛動著。看到了范寶華走進屋子來,他站起來也不離開位子,伸出手來,將手指尖和他握了一握,然後指著桌子邊一把椅子讓他坐下。他坐下來之後,不免先說兩句應酬話。因道:「朱經理公忙,我又來打攪。」

  主人將寫字臺上放的一些文件,向玻璃板角上移了一移,半斜了身子向客人望著,隨把椅子轉過,背還是向後靠著,表示了他那份舒適的樣子。然後笑答道:「幹銀行經理不一天到晚就是看帳目打電話會客蓋圖章幾件事嗎?」

  這時,茶房進房來,敬過了一遍茶煙,賓主默然了一會。范寶華先向主人放出三分笑容,然後和緩了聲音問道:「剛才莫主任和朱經理提到放款的事嗎?」

  朱經理將眉毛微皺了一皺,然後笑道:「哎呀!這兩個星期讓國家銀行辦理黃金儲蓄,法幣回籠,銀根弄得奇緊。我們為了作穩些,只好把放款緊縮了。」

  范寶華道:「我不是辦理平常借款,就拿黃金儲蓄券作押。這是十分硬的抵押品。」

  他說著,將皮包在懷裡打開來,就取出了那張黃金儲蓄單遞給了朱經理,笑道:「請看,這還有什麼靠不住的嗎?」

  朱經理拿著這定單,很隨便地看了看,點點頭笑道:「最近作的。范先生的意思,是想調到了頭寸,再到中央銀行去辦理一筆黃金儲蓄?這種辦法,做的人就多了。」

  說著,隨便將這張定單放在玻璃板上。

  范寶華道:「可以拿這個押點款子嗎?」

  朱經理微笑道:「要作儲蓄押款的話,恐怕哪家商業銀行,都要擠破大門,這也只好在交情上談點通融辦法罷了。」

  范寶華聽他所說,已有通融的意思,便笑道:「朱經理多幫忙吧。能放我們多少款子呢?」

  朱經理道:「范先生的事,我們不放也要放,就是一百萬吧。」

  范寶華不由得將身子向上一升,瞪了眼道:「這四百萬元的黃金儲蓄單,只押一百萬了?照市價,二百兩金子,值一千多萬了。」

  朱經理微笑道:「不錯的,值一千多萬。可是范先生沒想到這是六個月後有兌現的定單,不是條子。六個月是否能兌現,這固然是問題,就算我們信任政府吧。誰又能說六個月後的金價如何?銀行裡若大作黃金儲蓄定單的押款,他不會直接去作黃金儲蓄嗎?」

  范寶華笑著搖搖頭:「這話不能那樣說。直接黃金儲蓄,只是幾厘息,定單押款,不是可以收到大一分的子金嗎?」

  他這樣說著,以為把朱經理的嘴堵住了。朱經理卻哈哈一笑道:「大一分?那還不行吧?這幾天的放款,我們至少是十二分,范先生你的作風我知道,乃是把押得的錢再去買黃金儲蓄,這個辦法不大妥當。就算六個月後的金價,還保持現在的市價,你把利息和複利算起來,兌現之後,並不賺錢。我勸你不要做。」

  他說話時,臉上始終帶了三分淡笑。

  范寶華道:「不能多借一點嗎?」

  朱經理搖搖頭道:「不行!這幾天我們的頭寸,相當地緊。」

  范寶華看了他這副冷淡的樣子,口風又是那樣的緊,料著毫無辦法。這就把那張定單收回,站起來點了頭道:「若是這樣的算法,這款子我的確不必借了。」

  朱經理也站起來和他握了一握手,笑道:「的確可以考量。」

  說著話,算是送客的樣子,只走了半步,移出寫字臺的桌子角,這就不動了。

  范寶華滿肚子不高興,禁不住也把臉色沉了下來。到了外面小客室裡,莫子齊又到營業部辦公去了,也不去驚動他。他將皮包打開,把定單放進去,夾了就向外走出了銀行門口,回頭對這四層樓的行址,看了一眼,心裡想道:「你們也太勢利了。我看看你們會發財靠了天嗎?」

  他在心裡十分不愉快的情緒中,在千益銀行門口,未免呆站了五六分鐘。最後他卻一口氣奔向中國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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