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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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門之後,對那桌子抽斗注視一下。咬著牙齒,微微點了兩點頭。看看手心,那開抽斗的鑰匙,還在手上呢,突然的身子一聳,跑了過去,在抽斗鎖眼裡,伸進鑰匙,把鎖簧打開了。她打開抽斗來,一點沒有錯誤,正是范寶華放現鈔的所在。那裡面大一捆小一捆的鈔票,全是比得齊齊地疊著。她挑了兩捆票額大,捆子小的在手,趕快揣進懷裡,然後再把抽斗鎖著。鑰匙捏在手心裡,搶到沙發邊,緩緩地坐下,遠遠的離開了這寫字臺。可是聽聽門外的走道,依然沒有腳步聲。在衣服裡面,覺得這顆心怦怦地亂跳,似乎外面這件花綢袍子,都被這心房所衝動。 坐了一會,起身將房門打開,探頭向外看看,走道上還是沒人。她手扶了門,出了一會神,心想,這姓範的怎麼回事?把我引進他屋子裡,他竟是一去無蹤影了。他莫非不存什麼好心?至少也是太沒有禮貌。一不作二不休,那抽斗裡還有幾捆鈔票,我都給它拿過來。 這回透著膽子大些了,二次關上了門,再去把抽斗打開,裡面共是大小三捆鈔票,把兩捆大的,先塞在桌子下的字紙簍裡,那捆小的,揣到身上短大衣插袋裡,立刻關上抽斗,並不加鎖。鑰匙由鎖眼裡拔出來,也放進衣袋裡。她回到沙發椅子上坐著,覺得手和腳有些抖顫,靠了沙發背坐著,微閉了一下眼睛,但還沒有一分鐘,她又跳起來了。先打開放在沙發上的手提包,然後將桌下字紙簍提出,將那兩大捆鈔票,向皮包裡塞著。無奈皮包口小,鈔票捆子大,塞不進去。 她急忙中,將牙齒把捆鈔票的繩子咬著,頭一陣亂擺,繩子咬斷,於是把兩捆鈔票抖散了,亂塞進皮包裡去,那斷繩子隨手一扔,扔在沙發角上。鈔票雖是塞到皮包裡去了,可是票子超過了皮包的容量,關著口子,竟是合不攏來,她將皮包扁放在桌上,兩手按著,使勁一合,才算關上。 她低頭看看地下,還有幾張零碎票子,彎著腰把票子拾起,亂塞在大衣袋裡。將皮包摟在懷裡,坐在沙發上凝神一下,凝神之間,她首先覺得全身都在發抖,其次是看到摟著的這個皮包,鼓起了大肚瓤子,可以分外引人注意。到最後她看到房門是關的,檯燈是亮的,立刻站起來,將房門洞開著,又把檯燈扭熄了。二次坐下,又凝神在屋子四周看著,檢查檢查自己有什麼漏洞沒有?兩三分鐘之後,她覺得一切照常,並沒有什麼痕跡,於是牽了牽大衣衣襟,將皮包夾在肋下,靜等著范寶華回來。可是奇怪得很,他始終沒有回來。 魏太太突然兩腳一頓,站了起來,自言自語地道:「走吧,我還等什麼?」 於是拉開房門人向外倒退出去,順手將房門帶上。她回轉身來,正要離去的時候,范寶華由走廊那頭來了。後面跟著一個聽差,將個茶託子,托著一把瓷咖啡壺,和幾個杯碟。 他老遠地一鞠躬道:「魏太太,真是對不起,遇到了這三層樓上幾位同寓的,一定拉著喝咖啡,我簡直分不開身來。現在也要了半壺來請魏太太。」 她見了老範,說不出心裡是種什麼滋味,只覺得周身像篩糠似地抖著。咬緊了牙齒,深深地向主人回敬著點了個頭。笑道:「對不起,天氣太晚了。我……」 她極力地只掙扎著說出兩句話來,到了第三句我家孩子等著的時候,她就說不出來了。 范寶華看到,這二層樓上,一點聲音沒有,而且天花板上的電燈,也並不怎樣的亮,再看看魏太太臉腮上通紅,眼光有些發呆,自己忽然省悟過來,這究竟不是賭博場上,有那些男女同座,這個年輕漂亮的少婦,怎好讓位孤單的男子留在房裡喝咖啡。便點了頭笑道:「那我也不強留了。」 魏太太緊緊地夾住了肋下那個皮包,又向主人一鞠躬。范寶華道:「我去和你雇一輛車吧。」 她走了一截路,又回轉身來鞠了個躬,口裡道著謝謝,腳步並不肯停止,皮鞋走著樓板冬冬地響,一直就走下樓了。她到了大街上,這顆心還是亂蹦亂跳,自己直覺得六神無主。 看到路旁有人力車子,也不講價錢了,徑直地坐了上去,告訴車夫拉到什麼地方,腳頓了車踏板,連催著說走。同時,就在大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來。那車夫見這位太太這樣走得要緊,正站在車子邊,想要個高價。見她掏出了幾張鈔票,便問道:「太太,你把好多嗎?都是上坡路。」 魏太太把那鈔票塞在車夫手上,又繼續地在大衣袋裡掏出兩張來塞過去,因道:「你去看吧,反正不少。」 車夫看那鈔票,全是二十元的關金。心想,這是個有神經病的,沾點便宜算了,不要找麻煩。他倒是順了魏太太的心,很快地,把她拉到了家門口。 魏太太跳下車來,又在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扔在腳踏板上,手一指道:「車錢在這裡,收了去。」 說完,她扭身就要走進家去,可是她突然地發生了一點恐慌,這樣子走回家去,好像有點不妥,回轉身來,又向街上走。 她這回走著,並沒有什麼目的。偶然地選擇了個方向,卻走進一爿紙煙店,及至靠近人家的櫃檯,才感覺到在平常,自己是不吸煙的。既然進來了,倒不便空手走出去,就掏出錢來,買了兩盒上等紙煙,買過煙之後,神志略微安定了一點,看到街對面糕餅店裡電燈通亮,這就走了進去,站在貨架子邊注視著。走過來一個店夥問道:「要買點什麼呢?」 魏太太望了架子上擺著的兩層罐頭,懸起一隻站著的皮鞋尖,連連地顛動著,作個沉吟的樣子,應聲答道:「什麼都可以。」 店夥望了她的臉色道:「什麼都可以?是說這些罐頭嗎?」 魏太太連連的搖著頭道:「不,我要買點糖果給孩子吃。」 店夥道:「囉!糖果在那邊玻璃罐子裡。」 他說著還用手指了一指。 魏太太隨了他的手看去,見店堂中一架玻璃櫃子上擺了兩列玻璃罐子,約莫有十六七具,於是靠了櫃子站著,望了那些糖罐子,自言自語地道:「買哪一種呢?」 店夥隨著走過來,對她微笑了一笑。她倒是醒悟過來了,便指著前面的幾隻罐子道:「什錦的和我稱半斤吧。」 那店夥依著她的話將糖果稱過包紮上了,交給了她。她拿了就走。店夥道:「這位太太,你還沒有給錢呢。」 說著他搶行了一步,站在魏太太面前。 她哦了一聲道:「對不起,我心裡有一點事。多少錢?」 店夥道:「二千四百元。」 魏太太道:「倒是不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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